这是一本非常特别的书,说它特别,因为我读到一半,打算去某“东”或者某“当”上看一下这本书的出版社时,却发现压根搜不到这本书。当时还满腹狐疑,是不是找了本所谓的“禁书”?如果真是,那如同中了大奖,但是这通篇却又都是标准的简体字,左看右看完全不像一本禁书该有的样子。于是又求助某“瓣”,才发现这本“书”其实并没有出版。我看到的这一本,是一位热心粉从作者胡成的个人博客上整理出来,自作而成的电子书。爱书爱到这个地步,真的让我自愧不如。
南疆,2009年之后这个地方在新闻中被一再提及。可惜大部分新闻都与恐怖袭击、民族分裂这样的名词联系在一起。我也从未踏上过新疆的土地,更遑论南疆。在我翻开这本书之前,南疆在我脑中的印象无外乎,贫穷,汉化程度低,背包客的探险地,旅行团的禁地等一些符号化的名词,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那里的人究竟是如何生活的?我完全一无所知。还好,有了胡成的这本《南疆纪行》,让我总算对那片陌生的土地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作者是于2014年6月开始自己的南疆之旅,旅途开始之前作者对于南疆的印象与我差不多,民族矛盾,恐怖袭击,宗教隔阂,安保,贫穷……。原本害怕作者会把这篇游记写成一篇南疆历史或者是民族主义的采访笔记,亦或者写成一篇歌颂“皇汉”的赳赳雄文。万幸,这些顾虑在翻看数篇之后烟消云散,得益于作者深厚的历史功底和生花妙笔,整本书堪称我所读过的游记中的佼佼者。
胡汉之争,自古有之,而且这种争斗几乎伴随着整个中华文明史。从最早的黄帝蚩尤之战,西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狄戎攻破镐京,再到西汉武帝北击匈奴,晋末的五胡乱华……新疆这块儿地方,一直与中原汉人政权若即若离。可偏偏这块地方又与中原王朝的安全息息相关。中原的统治者无论定都西安,洛阳或是北京,一旦失了新疆,便是把西大门钥匙拱手送了外人。强大的外部实力就可以很容易形成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不是骚扰关中地区,便是北进袭击内蒙。因此,数千年以来,但凡正逢盛世的中原王朝,无不是把西域牢牢地攥在手中。而统治者如果想作一代圣主,若是少了西域这块土地,这“圣主”的名号,往往也要打上折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西域各国与中原王朝的摩擦与战争自古有以来就没有停止过。
然而,尽管千年以来,中原与西域时和时战,可是以同化能力著称的汉文化似乎对西域缺乏融合感。无论是在盛唐时期,丝绸之路沿线的诸国,还是在到了伊斯兰文明进军新疆以后,这里的人与中原的政权总是保持着一种疏离感。
毫无疑问,作者和我一样,对当前的民族关系抱持着一种悲观的态度。正如作者在库尔勒看到干涸的孔雀河旧道时,所写下的那样:
我有些伤心,我知道那样的孔雀河,我是永远不能得见了。
就像我永远不能得见唐人与回鹘那样如兄弟般生死与共在一起。
书中作者不断提到了一个现象很值得警惕,那就是随着作者旅途的延伸,越是往南疆腹地,会汉语的维族人就越少。而且,这里面年轻人占了大多数!我没有想到,在一个九年义务教育强行推行数十年的国家,竟然还会有整村整村的人看不懂这个国家的官方文字。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便知道“书同文”的重要价值,可是这关键的一点竟然在南疆被忽视了几十年。要知道,语言的隔阂必然带来交流的阻碍,对于无论从外表样貌,还是文化宗教都相去甚远的两个族群,这样的阻碍就是分裂的前兆。彼此之间不了解,又无法通过正常途径相互了解,那就是谣言生长的最好土壤。再加上相比起富庶的北疆,经济落后的南疆,又因为不懂得官方语言,使得任何生意都很难做下去。落后的一方便会越发的贫穷,而贫穷的人又是最容易被分裂势力煽动起来的群体。长此以往,汉维两族恐怕真的就像《三体》中描述的“黑暗森林”一样,无法相互示好,也无法证明自己的善意,而总的资源又有限制,唯一的出路,还用说吗?
此外,极度宗教也是一个重要的推手。作者在南疆惊诧于竟然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子穿上了吉利巴甫(蒙面罩袍),而且更严重的是,当地世俗化打扮的女子面对这种早已落后于世界主流思潮的装束时,会觉得有些羞愧。原本,每一个民族每一个教派喜欢穿什么衣服原本是人家的自由,不应过多干预。但是我坚信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有一些普世的标准,比如对女性的尊重,对于善良行为的礼貌回馈等,值得所有文明去共同尊重。原本新疆女子的长相,即使让最“皇汉”的人去评价,恐怕也很难违心地说不好看,不信的话可以看看现在最火的几个女演员,有多少是出自新疆?如今却被蒙在一层厚厚的黑纱之下,没有自由接触世界的权利。世界终究是进步的,死守着一千多年前的一些明显违背普世原则的东西不放,甚至用暴力手段去威胁那些不愿意与之相同的人,这样的“传统”不知道保留,应该早点丢到故纸堆中去。
那些人狂热,他们看不惯与自己不同信仰的人群。因为闭塞,导致愚昧,这种愚昧对内的表现就是清除所谓的“穆奸”,比如书中所写的,在某些城镇,维族人对回族人的态度比对汉人态度还差。对外,那就是赤裸裸的敌意,正如作者写下的这段话:
任何凑趣与搭讪的尝试,没有得到任何良性的反馈,回报我的大多只是漠然。
或者就是这里太过缺乏与外界的交往,或是就是这里太过不愿意与外界交往。
这样的敌意加深了隔阂,加深的隔阂带来了更深的敌意。其实细想一下,这样的敌意简直可笑至极,有人第一次来到你面前,他对你报以微笑,而你仅仅因为他长得跟你不太一样,或者说不一样的语言就对他充满了敌意甚至恨意。这种完全不过大脑的做法放在任何文明中,都很难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作者一方面耳濡目染着维族人对汉人的种种不礼貌,另一方面又对遇到的汉人中随便就开起“地图炮”来贬低来自某些省的人无可奈何:
我们极为擅长并且热衷于的一件事情,就是将个人行为标签化为群体行为,进而予以标签化地喜爱和厌恶。
所谓民族,其实不过是一个个怀着这样或者那样目的生造出来的名词,追根溯源,所有人还不都是从非洲大草原走出来的那一支猿人部落吗?然后在上万年的人类历史中,被一个帝国用武力,用文化把各民族之间隔阂踏平。激进的民族主义总是喜欢说一句“自古以来”,可是现在世界存在的哪个民族又敢大胆地站出来说自己的血缘从未被“玷污”过?从历史上看,懂得包容的民族往往会成为了最后的胜者,而故步自封的民族反而容易落个亡国灭种的下场。如果说种族是上帝给人类降下那座通天巴别塔,那民族则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建起的无数个小巴别塔。可是它造成的隔阂却又是那样的深,这种隔阂被一些人放大以后就变成了仇杀。如果这样的隔阂不被打破,7.5事件恐怕又会再度重演。这不是一个早上查六次身份证,不是每进出一个县便要过一次检查站,不是路边时刻不停地巡逻可以解决得了的。
记得那年7.5事件发生以后,跟一个来自新疆的同学聊起上世纪九十年代南斯拉夫内战中的一件事情。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塞族和克族士兵,在内战中竟然喊着对方的乳名相互射击。我问他有朝一日,新疆会不会也成这幅模样?他报以一脸苦笑。或许,只能以作者的这句话来做答案:
彼此为陌生人,彼此在形如这样的事情上甚至为对立方,所以无从探知真思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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