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嘴

作者: 6ec63388e8c0 | 来源:发表于2018-11-02 08:26 被阅读5次

    “来一嘴”其实是一个人,大名叫薛有福,家住大王庄薛家村。这人既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人也不尖酸刻薄,就是很抠,是那种拉屎择豆儿、撒尿撇油儿的主儿。

    薛有福的抠是打小就养成的,他爹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村里人的住房,好点的用砖,孬点的用泥,唯有他家用草,四璧皆草,屋顶也是草,连夹袄里都塞的是草,白天当衣,晚上当被,躺下就睡,醒来就走,平时也不用洗,一发都给省了。那袄子脏破,补丁摞补丁,原色儿都分不清,有福他爹却把它当个宝,逢年过节洗上一回,挂在木桩上晾晒,都得守着晾干,因为晒干后的袄子夹着草像个风筝,风一吹就跑没影儿了。

    有福命里摊上这户人家,从小便吃不饱穿不暖,七岁那年,他爹难得大方了一次,抠抠嗖嗖的摸出几张钱,带他去庙会买了一件麻布褂子,专门让裁缝在褂子上缝了八个口袋,四个在明,四个在暗。逢得村里红白喜事,不管请没请,他都会带着有福去赶场,鸡爪子猪蹄子,烧鸡烤鸭都往麻布褂子里塞,且说:“娃儿小,没见过肉,更否吃了,我只能豁出老脸给他攒点,还请乡亲们谅解则个。”人多,主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得赶紧叫人去加菜,暗自却把有福他爹怨上了。后来,村里人都知道这对父子的德行,遇着置办宴席,都会张罗两个亲戚在门口蹲着,手里拿上几张玉米面糊糊饼,先把有福的几个口袋塞满,才敢放他们进门。

    来一嘴这个外号是有福上小学时同学给取的,薛家村没有小学,有福去上学需走上两个小时。农村人都知道“无禽不成家”,有福他爹虽没发家致富的本事,但也知道养几只鸡鸭,最阔绰的时候甚至还圈了一头羊。有福每天赶早都要去割草料,磨蹭到八九点,熬一碗红薯稀饭,吃过了才去学校,中午便在学校休息。学校管住,一间土坯房里砌了两个大通铺,男在左,女在右,路远不能回家的都在里面午休,学生们会带吃的来,好点的会带腊肉和香肠,一般的会带馒头,差点的就是咸菜窝窝头。有福啥都没有,甚至饭盒也没一个,见到不回家的同学拿出馒头,便死皮赖脸的凑上去,张口便说来一嘴,若是只有一个馒头,便会划拉去四分之一,两个划半个,三个取其一,有时同学带的多,他要来的吃不完,便会在上课的时候塞进课桌子底下,细细的掰来吃,一个馒头甚至可以掰上好几天,硬的只能用牙花子搓来吃。

    有福他爹去的早,据说是赶庙会时被车撞的,这也难怪,他走路从来不看天,老是弓着腰,低着头,整日想着捡钱的好事,为了一个铜板可以撵出去五里地。

    他爹走了后,薛有福用赔来的钱将茅草屋换成了泥坯房,窗户舍不得安玻璃,都用纸给糊住了,十九岁成家,娶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媳妇。老丈人来看女儿,薛有福破天荒的杀了一只鸡,最后切了几片肉,煮了一碗鸡肉面就给打发了,气的老丈人在回去的路上得了羊癫疯。薛有福不仅请客吃饭难得放肉,一般的素菜还会撒上许多盐,让客人齁得慌,才能吃得少;逢年过节更是冷锅冷灶,惯会村里蹭吃蹭喝,由此还锻炼出了极好的眼力劲儿,背着手在村里走上一圈便知道哪家今天宰鸡杀鸭,哪家在包饺子,哪家煮了火腿熬了肉,他也不立马就去串门,先抬头看看人家烟囱,冒黑烟了,说明开始烧火做饭,黑烟转白烟,说明饭快要熟了,抽一口老烟,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便推门而入,主人家还没搭话,自个儿便说道:“嘿,巧了!正赶上你们家饭点。”假意推脱不饿,屁股却大刺刺的坐了上去,厚着脸皮扒过筷子便吃,沾满油沫子的嘴里还不忘说上两句:“自家穷咧,这天儿过个节,媳妇只能在家吃干腌菜就着玉米糊糊,可怜!可怜!”说到痛处,还会滴下泪来。主人家脸色不悦,可这大过节的,凡事都求个和顺吉利,只得端出盘子,让薛有福随便夹点肉带给他媳妇,这肉堆尖满盘的不说,临走还会顺个大猪蹄子,逢得哪家被薛有福光顾过一次,至少得心痛个把月。因为薛家村出了个薛有福,村里风气为之一变,本是路不拾遗,彻夜大门敞开的纯朴人家,逢着家里吃肉的事儿,必然会大门挂锁,二门插梢。到了过年,遇到饭点,村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连狗子也学会了噤声。

    薛有福后来有了一儿一女,女儿懒得去养,早早过继给了他远房亲戚,儿子取名宝财,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干瘪瘪的瘦猴模样,穿上白衬衫都能看见瘦骨嶙峋的两扇肋骨,后来去城市上学,第一天上厕所才发现城里人居然是用白净净的厕纸。那年的暑假,胡须已然浓密的宝财做出了一件让他爹吹胡子瞪眼的举动,他把旱厕里的两大框玉米芯子倒进了河里,换上了自己在学校搜罗来的一大卷白净厕纸。薛有福明显被儿子疯狂的举动气的不轻,好几天都不和他说话,没过多久又掰了一堆玉米芯子放进旱厕,说自己屁股糙得很,还是用这个舒坦。儿子气鼓鼓的说道:“你这辈子就属抠命,连放个屁都得回家憋到晚上,用来吹灯。”

    说归说,气归气。宝财长大后住进了城里,终究还是把抠门老爹接来养老。可是没多久,他媳妇就不干了,这老头子不打牌,不下棋,也不跳广场舞,每天准时菜市场守着,到了散场就去捡菜叶子回来弄给孙子吃,甚至煮咸鸭蛋的水都舍不得扔,说是里面有盐,可以用来烧菜,有段时间还对抽油烟机里的一层油腻子看上眼了,把他儿媳妇吓得赶紧第二天请人来厨房清洗干净。因为吃烂菜叶子,孙子拉了好几次肚子,儿媳妇气得不行,趁老爷子不在,把一箩筐生了黑点,菜心腐烂的菜叶丢进了下水道。可是第二天一早,餐桌上仍旧摆上了那道没油水的菜。

    宝财见老爷子整天守在菜市场捡菜叶子也不是个事,咬咬牙给他报了个旅行团,没曾想第二天晚上,导游自费把他送回来了。原来老爷子蹭吃蹭喝惯了,出门不带钱,在酒店住的时候,多喝了两杯免费的纯净水,中午肚子胀得厉害,赶紧跑去景区厕所方便,足足去了三个多小时也不见回来,导游急了,四下里找,终于在保安亭找到了红着脸皮正在拌嘴的薛有福。他不知道在这里上厕所需要钱,五毛钱一次,不仅拿不出来钱,还把厕纸顺走了两大包,管厕所的大妈也是个厉害人物,当下就吵闹起来,直到惹来了保安。这导游本打算带买惯保健品的大妈大爷去特产店吃回扣,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千年难遇的铁公鸡,自己被挨了训,误了时间不说,还帮薛有福缴了罚款,气不过便将薛有福送回来了。

    薛有福知道自己脸面丢没了,也碍于儿媳妇天天的冷眼,决定回乡下养老,回去之前要请儿媳妇一家去顶有名气的火锅店吃火锅,这个决定着实让宝财吃了一惊,当晚偷偷给老爷子塞了几百块钱,让他请客的时候大方一些,别让媳妇的娘家人平白看低了自己,老爷子拍着胸脯保证,定要让一大家子吃的开心。

    第二天晚上吃完火锅回家后,宝财和他媳妇破天荒的大吵了一架,要不是孩子哭的伤心,两人就差点去民政局扯离婚证了。薛有福这火锅请的,七个人总共花了一百二,一锅菜除了垫底的佐料,莲藕,豆腐,金针菇,白菜,茼蒿都是薛有福偷偷带来的,一堆蔫里吧唧的菜叶子倒进锅里后,娘家人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个店员忍不住发出了鸡打鸣的笑声。

    薛有福回到乡下,两年间儿子都没回去看过一次,待家里的气氛缓和之后,宝财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回家去看自己的抠爹。老家的院门很破,一根榆木棍撑在后面当门锁,宝财驾轻就熟将门打开,抬眼见到天井旁有一个光影左右晃动,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一个贼,顺手摸来了抵门的榆木棍,正要下手,那光影处有人说话了:“你小子想干甚?”原来是薛有福顶着一盏头灯在院里撒尿。

    用薛有福的话说,屋里点灯费电,还是这个捡来的矿灯好使,一次能顶半个月,用完了去村委会充电,不花一分钱,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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