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行走日志】Day9.袁蓓蕾:石头记

石头记

      玻璃色的青空点缀着朵朵绵软的白云，滚烫的热风拂面。卓玛坐在村口的草垛上，抬头望着天，任思绪飘远。

        家里的米已经揭不开锅了，一日三餐都是少的可怜的米粒汤配上土豆和青菜。这个家，只剩下一幢风雨中飘摇的土砌房屋，再无长物。

        卓玛爸爸靠帮别人放养牦牛为生。他没有足够的资金购买昂贵的牦牛，也没有特别的手艺，所以他只能靠着帮人放养牦牛来获得一点点廉价的生活来源。

        生活，就像家门上悬挂的蛛网。虽然历经风雨，依然缠绕在房梁。其实，早已不堪一击。

        看到同村里一座座美丽的石砌房屋陆续建起，在外务工的老乡穿金戴银的衣锦还乡，爸爸决定外出打工。

        但是，卓玛尚小。七八岁的年纪，虽然不及城里孩子生活优越，却也还是躲在父母怀抱里撒娇的年纪。这风雨飘零的家，本就没留下什么，若连父亲的庇护都失去了，它将多么不堪一击啊。

      爸爸一直在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和卓玛说。

      几天后的 一个傍晚。卓玛和爸爸并肩坐在村口的草垛上。卓玛的头，才刚刚触及爸爸的肩膀。夕阳拉长了两人的身影，一大一小，好不温暖。

      爸爸指着对面的那座大山说道:“翻过这座大山，就是另一个世界。那一个世界里啥都有，啥都不缺。”卓玛眨巴了眨巴眼睛，天真地问到:“真的吗?是天堂吗?”爸爸笑了，说:“是，是天堂。爸爸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打工赚钱，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还要砌一幢和邻居二黑家一样好看的石房子!”

        卓玛笑了，甜甜的。眼里有晶莹的光闪烁。她牢牢抓住爸爸的手，说:“爸爸，你好好挣钱，我会乖乖听话。”爸爸温柔的抚摸了卓玛的头，微笑带点苦涩:“卓玛，我的好孩子，你想爸爸了，就到这里来，爸爸就在那座山的后面。每想一次，就堆一块石头，等你堆好了玛尼堆，爸爸就回来了……”

          卓玛用力点头。

          时间的船帆悠悠，不知归处。爸爸离开后，卓玛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她学会了挑水做饭，给家里的鸡喂食，到山上砍柴……只是，她没有学会如何才能不思念。

          她每天傍晚都会去村口的草垛坐上一会儿，看着远山，幻想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一个有爸爸在的世界。每天，她都会用心挑选一块最好看的石头，小心翼翼用衣服下摆擦拭干净，再放在草垛上。然后，她会围着石头转三圈，快乐的手舞足蹈。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拥有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本该拥有的童真与烂漫。

        石堆一天天堆砌而成，越来越高，就像卓玛一样，越发出挑。石堆砌成，思念疯长。

        此时，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刚刚收工下班。他疲惫地瘫在简易工棚里的木板上，咬着白馒头，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

        “2017.7.1，四川雅安发生滚石事件，一十岁女童死亡，五人下落不明”

        爸爸猛的弹起。

          雅安?雅安!

          他顾不上和包工头请假，也来不及整理行李。火急火燎赶到车站，找黄牛高价买了张回家的站票。一路风尘仆仆，惴惴不安。十七个小时的车程，火车从白昼驶向黑夜，他硬是一刻也没合眼。每有倦意，又总是从噩梦中惊起。

          终于，他到家了。

          两年了，他想过很多种场景回乡。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此刻，等待他的，是一片片废墟，和女儿的噩耗。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

        他的双腿没有丝毫力气了，整个人就那样直直的瘫软在地。两个眼窝深深的凹陷，失去了焦点。整张脸就像一块枯死的老树皮，没有一丝丝气血。他抱住自己，放声大哭。哭得那样悲恸，那样伤心。风萧萧起，似一曲哀歌，送别。

          泪水模糊视线。朦胧中，他看到，村口那座高高的玛尼堆，长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