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堇白
那就这样吧。
再爱都曲终人散了。
给朋友邮寄了车票,全是我出去旅行时的车票,山海关北戴河,每一个地名都是当初以为的远方,那是属于十九,二十岁的以为。当时没有舍得扔掉,都珍藏在一起以作怀念的。
竟有点不舍。
想来,一生要经历的事情数不胜数,人哪有那么多要以作怀念的,生而为人,尤其是喜欢念点什么的人,简直是矫情。
她全部秀发以喱膏蜡向后方,直直的,万分帖服。额前洒下伶仃几根刘海,像直刺到眼睛去,真时髦。还穿一件浅粉红色宽身旗袍,小鸡翼袖,领口,袖口,襟上绲了紫跟桃红双绲条。因见不到她的脚,不知穿什么鞋。
这是如花的样子,她那冷艳的眼神,优雅的站姿,以及举手投足间显现的风骨立刻浮现于眼前。
我想象她时,总觉得她应该是穿旧的丹红色宽松旗袍立于窗前的,仰头望向前方,侧面看去,一眼可以看到那优美而又高傲冷艳的下颌线。身子干瘦挺直,但足以架起那略微贴身的旗袍。
美人美在风骨,而非皮相。这仿佛是张爱玲的样子。
读《胭脂扣》完全是因为看了电影之后觉得韵味不足,又好像不读一遍原著是没有办法去谈论这个故事的,然而是我多想,即便是读了,里头韵味也不知一二。
先前就觉《霸王别姬》的故事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它看不清,无法对故事言之一二,爱情来的时候就是爱情的样子,可是爱情是有千万个样子的啊,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样子,或乖巧,或决绝,或温柔,或冰冷。
所以我们不得而知,在别的人眼里,这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无法得知他们望向爱情时的选择,当然也无法理解所有选择背后的心意。
终是不同人。
尤其是李碧华的小说,读后心里纠结,仿佛所有经脉都缠绕在一起,为故事?或者为不惊不扰的文笔下波澜动荡的爱意?
所谓波澜动荡,大概是女主人心里的,而在世人眼里,她们的静不过是如尘土杂草般卑微,而动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在男主人眼里,爱是爱,生活到底是生活啊。
我已想见,如花在黄泉路口等了许久,怎么还不见十二少来呢?可是明明他横竖都要来的,无论愿不愿意。那时的如花,宁肯折了来世的阳寿也要上来寻他,到底是寻他,还是来验证一个答案。
当初十二少送的花牌,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月与花最后到底免不了镜中月,水中花。
我尤其想见那一幕时,觉得人只有在面对生死抉择时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如花约十二少三日后告别,却偷偷在他酒里放了四十粒安眠药,连连劝引。如花当着他的面吞了鸦片,并且分了一份给十二少,在弥留之际,她轻言道:如果你还有一点真心——
如花果真阴险。若你还有一点真心,与我一起吞了鸦片,那你就是死于殉情;如果你没有选择与我一起死,那么你也会死于谋杀。
这样的结果便是,无论如何如花都是会赢的,十二少自始至终都是只爱她一人的,不曾去看过其他女子,也是没有机会与如花分别或者等如花死后去和别的女人逍遥快活的。
死,不死?
我们亦不知当时十二少心里如何翻腾。
当如花望见十二少拿起生鸦片烟时,才放心而去。至少他选择了死。
这时如花所想便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而是你是不是愿意用性命来证明爱与不爱了。
可是十二少终究是没有选择和她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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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肯为你死,说明他可能爱你;没有为你而死,却也不能说明他不爱你。
为什么要用一种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证明呢。
十二少毕竟曾经为如花用过心思,为她出走陈家,为她去学戏。只是当一个人拥有一切时,包括那些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他就觉得自己不那么脆弱。
尤其是当爱了一个女人时,他便觉得自己可以为这女人抛弃一切。
可是,当真的一无所有时,才发觉曾经的豪言壮语原来不过是建立在自己的衣食之上的,我们无一例外。想来爱情胜过一切这句话说出来的前提也是早已假定自己无衣食之忧。
当真的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生活变成一个大问题,紧接着爱情也变成一个大问题。
面包与水等于生命。
受不了就受不了吧,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分开就分开吧,不分开难道一起等死么?
所以十二少选择分开,如花选择殉情。
可能这就是差别,但也不能说不曾真的爱过。有时说爱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明知风花一夜,雪月不语。
如花思潮起伏,心中萦绕一念:十二少与自己分手,是因为自己不配。他这样回家去,生命中一段荒谬的日子抹煞了,重新做人,今后,便是道左相逢,二人也各不相干。一个越升越高,一个越陷越深,也是天渊之别。
十二少,如此心爱的男人,自是与程家淑贤小姐成婚了,淑贤不计前嫌,幸福唾手可得;自己艰苦经营,竟成过眼云烟,真是不忿。想那程家小姐,在与陈家少爷跨凤乘龙之日,鼓乐喧天,金碧辉煌,披着龙裙凤褂,戴了珠钻金饰,交杯合卺,粉脸飞红,轻轻偎在十二少怀中……日后……如花还想不及日后。
所以便不能有那日后,女人狠就狠在此吧。
文中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我们都只是在享受追求一件物什的过程,当我们真正将它紧紧攥在手里时,将它冠以一个名称时,它仿佛就没有那么好了。
物犹如此,人更甚。
想到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信,想到日后张爱玲一人横渡大洋,晚年甚至几乎与世隔绝,眼角竟有泪渗出。看得透世间情长的女子,是否早已料到有朝一日心伤透。可是她不着一字,却心意已绝。
梦醒来,我身在忘川,立在属于我的那块三生石旁。三生石上只有张爱玲的名字,可是我看不到爱玲你在哪,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胡兰成致张爱玲
——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真啊。换了时间就不那么真了。
听说风雪要来,我早已将自己裹好。左等右等等不到的东西,大概才有最美的样子,一如临冬的第一场雪。
世上得不到的东西方才最好,一是天上的星,二是人间的你。
——十一月二十一日
原记于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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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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