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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去看看大山吧。
大山就在左近。山脚的核桃树与花椒树,树叶依然浓荫,果实早被收走,枝叶间空落落的,在秋阳下木然静立。仿如忙完家务刚刚坐下来的少妇,孩子去玩了,该做的事已做好了,此时闲适安详。细高而直的构树,往往成丛成片地生长于山脚路边,黄黄的阳光打在叶子上,分叉的叶片好似做错了事,羞羞的,亦或觉得自己变薄变脆而且豁了牙,便埋下头你拉我拽地,互相搀扶着蹒跚在深秋的光阴里。
山腰杂草枯黄,矢车菊早没了夏日的葳蕤,野菊却开得恣肆,鲜黄的小圆盘顾盼生姿。山顶不高,矮矮的灌木枝枝叉叉,叶子落了大半,露出潜藏于季节深处的青白茎杆,没有了叶子的庇荫,接下来将以赤子之体接受风霜雨雪。拾起一片落叶细看,尚有一丝青气儿的叶脉,仍在伸展着春的蓬勃,成长的痕迹里全是蔓延的纹理。四周山岩粼粼,骨白的和锈红的岩石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在秋日的阳光下坦荡地裸露,裸露得像真理,像无涯,更像远古。
远望,天空苍阔,游云走,鸟音寥落。眼下地貌似一张铺展的大叶,峰峦为脉,叶缘是缭绕不绝的红叶带,山间的村落是爬伏在叶面的七星瓢虫。
童年时的瓢虫从眼前飞过,一绺儿红影飞进盛夏的棉田。鼓鼓的红背黑黑的点,那是瓢虫的纹饰,也是它的脸谱。鼓鼓的背上绘有六边形花纹的乌龟,驮了一堆足球,自在地爬过沙滩。也许乌龟驮着的,正是艰深的河图。河图无边,耙梳出苍黄,也勾勒出时空的大觉大理。
站立许久,忽觉山风路过,穿壑荡谷,风声嘶嘶若幼马跃过山冈。马蹄带起了落叶,落叶粘上了马蹄,留一路光光的蹄痕。那蹄印属于马的家徽,载着家族的纹理。恍思间,东北方传来了雁鸣,鸣声孤独又急迫,本应悠长的尾音像是呼吸不畅而被生生割裂,大气在尾声里激荡成了一蓬,一个气泡未圆就瘪了下去。一只失群的大雁吹着半瘪的气泡,一路向南缓缓飞去。
前时到西安,在大雁塔下逡巡,又站在玄奘塑像前驻足凝望,虽人海如潮却总觉得有一丝静穆之气弥漫。仰望塔顶,意念中仿佛真有一只大雁正落于其上,双翅扇起的,不是塔顶的落日,而是玄奘寻找水源的足迹。雁过留声,这声音化作了水源的路线,也是见佛见性的真心,蕴含了无上妙理。归来时,心境平和如山中秋湖,清朗而幽远。
孤雁渐渐隐入山峰之南,只留一团迷糊不清的褐影。随之想到,雁声或许就是它们横过天际的生命纹路,看似好多条,却只有一条。
深秋的群山,刚脱去斑斓的外衣,卸尽了铅华,清秀秀一副真容,犹如脱去冗繁的外套,换上了游牧的劲装。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早就深谙个中道理,轻装简从,厉兵秣马,部国面貌靓丽一新。若非沙丘宫之变,秦王的逍遥冠不知会最先戴在谁的头上。历史没有假如,起码不会只有一个假如,大浪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有看得见的,有暗流涌动的。正如强秦大隋一样,最强盛的,同时也是最脆弱的,盈亏之间,倏然而已。天道至理,自有轨迹,有其相似的纹路。
日头西沉。攀在高处,心却往下沉,这是上山。下山时相反,越往下走,心越上浮。下到半山腰,已见落日平摊成一个小年饼,红而晕黄,外焦里嫩。
这时回看群山,山顶已呈颓势,山脚仍还青翠,浑似一个个谢了顶的秃头。但没有完全秃掉,上秃下荣,半秃半荣。催秃群山的是季节之刃,是无可商量的季节之轨,也是四时的纹路。它总是不动声色地一刀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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