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今天,我又来到依山傍水、闻名遐迩的的鸣鹤古镇。
现在的古镇太多了,只要当地有几间破旧的老屋、泥泞的街道,就敢挑出幌子说自己是古镇,然后用粗大栏杆围起来,堂而皇之卖门票。
鸣鹤古镇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卖门票。
我记不清来此地的次数了。多还是少?我真的记不清了。后来想想这其实是毫无价值的问题,如同走路是喜欢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想多了只会让人徒增烦恼。
况且这个地方也不会因为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光顾与否而增损、荣辱了什么。它穿越了千年,惯看人世间风霜雨雪,现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我又何必自作多情、自寻烦恼呢?
今天我又来了。当然,其它人也来了。我们有先有后。
远远看去,古镇的牌坊依旧高大巍峨,顶天立地,令人不禁肃然起敬,而“鸣鹤古镇”四个镏金大字,一大家书写,在春天里更加容光焕发,苍劲有力,引人注目。
走进去,走进去……
墙体斑驳,青苔肆意,巷子幽深,马头墙高耸……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可能会让你浮想联翩,送你抵达古镇的历史深处,如果你可以忽略此起彼落的热情叫卖声。
一直以来,我都有很努力走着,努力像别人一样,时而抬头仰视,时而俯首沉思。如果下雨,就像今天春雨霏霏,我甚至会撑着雨伞轻轻吟诵那首脍炙人口的《雨巷》,只是今天我没有。为什么呢?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现在我在一步步努力走着,在努力全身心地贴近古镇古朴的心魂。
天空好像越来越暗,越来越低了。
走过一段长长的巷子,不觉眼前一亮,红墙黄瓦的寺庙———金仙寺跳进眼底。寺庙的红漆大门紧闭着,只一旁的角门半开。一个灰衣中年僧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最高一级台阶上,双眼微闭,双掌合十,念念有词,努力现庄重法相。
我走上前双掌合十,深施一礼。我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表达对他们的尊重,他们是纯粹的存在。
“佛渡有缘人。今天施主你是第一个与我对话之客。”他微微一笑,“你随我进来吧。”他缓步在前,把我从角门领了进去。我应该问点他什么的,但结果什么也没问,只迈步跟着他拐进寺庙某排房屋某一间,然后坐下。房间低矮,只一窗灰蒙蒙的小窗,屋里有点昏暗了,但也看得出陈设简单,一床一柜,一副桌椅茶具。柜上有几本书,应是经书,好像没翻过。
“施主,你一个人来的?”他的语气很淡,淡得不像是在发问。
“也可以这样说吧。不过,今天来的人挺多的。”我犹豫了一下说道。
“想必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鸣鹤古镇’。”一串黑亮亮佛珠,在他右手指间不停跳动。
我怔了下,然后点点头。景区的入口处有详细的介绍,有三四百字,漂亮的行楷。
“告诉我,你有没有对这个古镇失望过?”他笑着看着我。
“失望?我不是第一次来了。”我努力弯起嘴角的弧度。
“呵呵,请施主你看看这个。”他起身从角落里的黑色柜子暗格中拿出一卷东西,用红绸布层层包裹,很严实。小心,层层打开,庐山真面目,一幅书法立卷轴作品。展开,是一首繁体小楷书法作品: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这首诗我非常熟悉,以前中学背诵过,虞世南的《蝉》,托物言志,表达出对自己内在品格的热情赞美。卷面上首尾缝隙处有许多或圆或方的印鉴。屋里光线不足,我想看得更清楚点,问他我可否去外面屋檐下仔细欣赏。他犹豫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伸手从我手中拿了回去,又小心翼翼收好,背身,锁上。
“现在你觉得这幅书法作品怎样?”他起身给我倒了杯水。
“怎么说呢,看上去应该不错,不过对于书法这玩意,说实话,我真不太懂。”我端起茶杯喝了口,凉的,好像还有股泥腥子味。
“呵呵,这挺正常,人不可能什么都懂。不瞒你,佛经上的许多字我也不认识,尽管大和尚要求我每天三诵读。”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刚才给你看的是虞世南的真迹。你今天很幸运!”他好像又笑了,而我看不清他的脸。
“哦,谢谢。”我说道。
“我是去年才到这里挂单的。我负责藏经阁的卫生,有时其它地方的卫生,包括厕所的也让我做。你应该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我把椅子向后挪了挪,抬头看了眼门外,好像开始下雨了。
“这幅字是我在寺庙的藏经阁角落里无意中发现的,好像在那里藏了几百年。”他也望着门外。
“师父你有给别人观赏过吗?”我慢慢收回疲惫的目光,问道。
“是的,他们许多人见了,泪流满面,还头头是道。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看的只是表面,而忽略了其它更重要的东西。”他突然站起来开始来回走动,好像很生气。
“他们?他们是谁?”也包括我?我内心油升起一阵不安。
“他们是谁其实无所谓。就像前面巷口卖年糕饺的老王,他的三个儿子都是败家子,啃老子;对面老刘的臭豆腐不能吃的,我看见过他从茅厕把豆腐提出来;还有枕湖饭店油光水滑的岑老板,老婆上个月跟人跑了,钱财都卷走了。”他又坐下,深深叹了口气,指间佛珠转得更快了。
“跟你说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我想说大家活着都不容易,而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番话他好像不是问我,而是对自己说的。
我干笑了一下,长吁一口气。然后我们陷入长久的沉默。屋里更暗了。耳边滴入淅淅沥沥的雨声,外面的巷子里偶尔传来男女的脚步和说笑声。
“师父,外面的雨下大了,这是真的,我想也该走了。”我起身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了。我的脑子被他弄得乱极了。
雨已在天地间扯起了重重黑幕,让人感到阵阵窒息。
“下雨了,你应该带伞的。”他出来送我,抓起放在门口的黑色的伞,却没有递给我。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提醒外出带伞,不过我没带。不是没伞,我只是不愿相信鬼天气预报。
我说了句“谢谢!”低头冲了出去,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听到。不过,我没告诉他,刚才在屋里我突然产生扒光他的衣服将他狠揍一顿的冲动。
注:鸣鹤其名字的由来是与唐初时当地虞氏有关。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之孙虞九皋,字鸣鹤,青少年时文才为人们所推重。在唐元和年间,虞九皋中进士,可惜及第不久,在长安英年早逝,家乡人为纪念他,就用的“鸣鹤“字来命名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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