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浙江的小城,我的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伴着我的童年成长。
我也有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外婆家在四川的某个小村庄里。那里交通不是特别的方便,只有少数几户人家盖起了楼房,大多数的人家都还是普通简陋的砖瓦房,但是每一天的你都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里的菜市场不是每天开张,一个礼拜每逢周二和周五才开张,而且要爬过山坡,在那两天里,每家每户都会去赶集,就是我们往常路过的最最普通的菜市场,却也成了生活中别有寻味的乐趣,我看过赶着牛上山的老人,他满足的赶着牛儿就像是带着他亲爱的孩子,也看过背着重重竹筐上山的老人,为能卖出这一季度种植的新鲜粮食早出晚归。是啊,那里大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出去谋工作求生存了。
在休息的牛我的外婆家是个很落后的村庄。那里的庄稼都是自己栽种起来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从沿着瓜蔓生长的一墙南瓜冬瓜到庄稼地里的一片金黄玉米,从裹着绿色果皮的棵棵核桃树到用石碾磨玉米磨出来的凉粉。在那片土地上生长的植物仿佛都有了灵性似的,块头儿大、分量儿足,也许是为了不愧对这些庄稼人的苦心便努力生长,正如那些庄稼人的一生勤劳而努力。那里的人没有读过许多书,但大都淳朴善良。东家的一群鹅下了蛋,第二天每家每户都能吃到大个的鹅蛋。西家今天蒸了不少包谷馍馍,那么今晚每家每户又能吃上包谷馍馍了。就在这样其乐融融的小环境里,大家都过得自在而安逸。
那里的鸡鸭鹅都吃着自己的谷物饲料长大,下了的蛋会是会有人定期购买的,可是价钱都出的很低。我很疑惑,明明这样土生的蛋在城市里都要卖上好价钱,为什么在这里这么便宜的价钱居然也愿意卖给那些人,那都是一米一米喂出来的啊。末了还要请上那个来买蛋的人一顿饭,我老觉得这样真是亏大了,自个儿吃了呢,还能补充多点营养呢。可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啊就是这样,不管是谁,只要上你家了,都会很热情招待他们,拿出最好的饭菜来招待。
外婆家的门前是一面空地,空地后方有一块小小的泥土地,泥土地上栽了一棵树,可惜我从未看见这课小树变成大树的姿态。
外婆家有四间房。最东边的一间是灶房,有两个灶台,一个用来烧火一个用来烧饭,灶房上头是一个烟囱,每当到了烧饭时间,烟雾就腾腾窜上去了,外婆通常搬一个小小的木头凳子,拿一把竹扇子,把外公上山看来的柴火以及剥下来的玉米叶子在火力用力的烧。小小的一间灶房,常常弄得热气腾腾,烟雾绕缭。灶房边上就是吃饭的地方了,说是吃饭的地方,其实就只有一张圆桌子和几把板凳,通常夏天外公外婆都是在露天吃饭,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吃,邻居随时路过随时闲聊。在边上就是睡房了,两张床和一个二十寸的老旧电视机,没有白炽灯的房间,一个细绳吊着一个鹅黄色的灯泡就是灯火通明的全部。紧挨着睡房的就是厕所,说是厕所,倒不如说是圈养间,里面养着一群肥硕的鸡和一只健壮的猪,用着竹栏杆圈开来,在它们对面有一个小坑,坑是凿通的,连着地下的沼池,这就是那个简陋的厕所。
还没熟透的核桃作物成熟的季节里,外公外婆便会分外繁忙。夏的时令,她们要上爬很久的山,去挖埋在地下的花生。一筐一筐的花生背下来,常年累月,肩膀上就有了两条下不去的红色印记,脚底板也因为单薄的鞋子有了磨不平的厚茧,脸上的皱纹如同山丘的沟壑道道深邃。这些一辈子生在农村苦在农村的劳动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也许就这样薪火相传。晒在地上接受日光普照的金色花生,还沾染着大地的泥土香味,黄灿灿的一大片,勃勃生机,它们会磨碎后出现在你早晨喝的花生核桃粥里,也会盐浸后成为桌上的下饭小菜。一次劳作,一份粮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耕作的土地从小到大,我和外婆见面了四次。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外婆第一次来浙江抱着我长大。小时候的我,可不听话了。妈妈告诉我,我会把洗衣粉倒在外婆有点突突的脑袋上,上幼儿园了我会把外婆给我穿上的袜子脱下来一定要求让妈妈给我穿上,我就这样任性又可恶的长大了。
第二次是我上初中的一个暑假,爸爸妈妈带着我去了外婆家。可是,那时候的我一如既往地不懂事。我看见外婆家破旧的老屋,看见和牲畜混在一起的卫生间,看见墙壁都是年代悠久的乌黑砖,粗糙不已,当时的我觉得那里的一切都是破败的,我只想赶快逃离。
印象最深也是最令我愧疚的,那是一个十分闷热的夏天,我告诉妈妈我好想吃一次冰淇淋,妈妈告诉我等回家了再吃吧,不要麻烦外婆了。我说,我不要,我就是要吃。那一天正是星期二,于是,外婆带着她那把蒲扇上山了,来回本来近四十分钟的路程,也不知外婆有了多少的力气,花了二十多分就买来了。是那种五毛钱一袋的,里面有各种颜色的小木棍棒冰。我迫不及待的拆开,里面已经水汪汪化了不少,我拿起一个舔了一口。是真的不好吃啊,我就随手一扔,想想不好吃还是不吃了吧。外婆看到后,立马捡起来,冲了冲水,给同村庄的孩子吃了。后来妈妈告诉我,那里的孩子能吃上棒冰都是很奢侈的事情。那里的孩子,渴望上学,他们每天起得很早,背着书包爬到半山腰的学校,一心向学,放学后再匆匆下山,为大人们的农事帮忙,这就是那边的孩子。
超级大个的冬瓜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寒假,那是唯一的一次和外婆一起过年,那一次,匆匆呆了几天,便匆匆离去。
到了2017年的暑假,我又一次去了外婆家。这时的我带着稍微有那么一点像大人的模样去看他们,他们和印象中一样,只是外婆的头发又黑变白,外公脸上的皱纹又增加了不少。外婆在2017年的时候查出了胃癌,我去看她时,她尚能健谈,谈她自己的事,谈周围邻居的事,因为没有走出去过,所以格局只能这般,但我们听的认真听的幸福。那时候,外婆能吃下一大碗饭,饭后散步,和邻居们摆龙门阵。
也是在2017年的那个夏天,我发现四川的那个小乡村原来很美。清晨的广播里播放歌曲,大公鸡提着嗓子高歌,家家户户都起的很早。养鹅人赶着一群大白鹅,白鹅在前一摇一摆地的走,养鹅人也优哉游哉的走;养鱼人早早要去给一池鱼儿喂食,饲料一撒,大群的鱼摇着灵动的尾巴蜂拥而至:养鸡人呢就去看看鸡窝里有没有老母鸡新下的鸡蛋……每一幕都值得记录,每一幕都是一帧栩栩如生的画面。水源来自山泉,食物来自土地。天地运转,山水养人。
2017年那个夏天很快过去了,我上了大学,去到了个陌生的城市。今年寒假回家,外婆已经不能下床了,爸爸妈妈去陪伴外婆过了年,我和弟弟就待在家里。年过了,妈妈回来了,但她还是会每天和外婆通话,然后叫我也和外婆说几句。每次我和外婆聊天的内容都如出一辙,无非是“外婆你要吃得好点啊”“外婆我下一次再来看你吧”“外婆你要坚强一点‘’之类的话。有一次和外婆聊天,开口还没有一两句,两个人都哭了,至此妈妈就很少让我和外婆讲话了,生怕我触动外婆伤心处,让她原本疲惫的身子更加脆弱。等到要开学的最后一天,妈妈又和外婆通话,妈妈和我说,你和你外婆讲几句吧,好久没有和你外婆聊了。我说,算了吧,我也只能说一些安慰她的话,万一她又难过了呢。可我不知道的是,那时我没有和外婆说上那么一句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2018年3月8日中午,我和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妈妈告诉我,外婆已经不能讲话了。妈妈打算过几天买飞机票走了。3月8日的晚上,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关于美食的演讲,我一下子便想到了外婆家的菜,于是兴冲冲想和妈妈交流一下。打出去的字还没来得及读,妈妈回复我,你外婆在今天下午两点多走了,我现在正往飞机场赶。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她的身边,只有外公。
妈妈说,也许她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在外婆生命的最后时刻陪在她身边。长这么大了,我和外婆之间的回忆一星半点,我甚至不清楚外婆的名字和年龄。小时候的故事在脑海里早已没什么印象。稍微长大点,只记得我的不懂事。唯一记得的,便是2017年的暑假,可是那却是我见外婆的最后一次。
我总是对妈妈说,我觉得外婆对我可能还没有对村子里孩子亲热吧。妈妈告诉我,不会的,血肉相连的感情是谁也替代不了的,每次你和外婆通话,就算每次都重复一样的内容,外婆也是很高兴的。知道你要来看她了,她都整夜的睡不着呢。每一次去外婆家,那些外婆舍不得吃的肉,舍不得杀得鸡都舍得了,被褥也换成了新了,蔬果也成了当季最新鲜的。在那些琐粹微小的细节里,原来都是爱与感动。
外婆一生没有出过远门,唯一的远门就是小时候来浙江照顾我。妈妈告诉外婆,想把她接过来住。可是我可爱的外婆固执又倔强,说想一辈子生在那片养她的土地,也埋葬在那片土地。对于一个老人,让她背井离乡,离开生她养她的土地,是不会有人愿意的。
外婆的一生很苦很清贫,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她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背着书包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而我,似乎她生命中的一小个片段,没能带给她欢乐,没能陪在她身边,讲过的话寥寥无几,见过的面屈指可数。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些遗憾,我也知道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天上的星星如今又多了一颗。我的外婆,这一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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