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油毡的老张
正值盛夏的一个早晨,三点半我就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开车到匡山老张这里,刚刚四点。
老张是鲁西南人,刚刚四十五岁,一米八几的个头,腰有点弯,黑黑圆圆的大脸盘上始终挂着笑意。二十几年前他来到济南,先是干瓦匠,后来又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虽然在济南没车没房,但是最近几年常跟他干活的有二十多号人,成了没有公司的小老板。
他临时租住的家在匡山蔬菜大市场的对过,紧邻济齐路南面。两间简易的民房,门口朝北,房前大约有三百平方的空地,堆满了从各地收来的油毡,黑乎乎的像个小山一样,一来到这儿,我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难闻的油毡气息。
我把车靠路边停稳,摁了摁喇叭,老张一边穿着褂子走了出来:“昨天晚上打麻将,睡着了,你不按喇叭,我还起不来呢。”他一边说着,一屁股坐在副座上,我立马感觉车往下沉了。
“到张庄派出所接工人去,今天好几个地方。小孙,你得给我跑一天了。”
“没问题,你说上哪就到哪。″现在活这么难干,有活就幸运了。我一边应着一边心里在想。
来到张庄派出所门口,等待的工人立马拉开车门,呼啦啦的挤上来。“超了,超了,我的车最多只能坐八个人。”我着急的说。“超载会扣分罚款,也是很危险的。”
"小孙,这个点还很早,没有交警,多拉几个没事的,我多给你点钱。”老张露出黄牙,嘿嘿笑着,一边招呼:“挤挤,都挤挤吧,一会到和平路下四个人,就宽畅了。”这些工人咋咋呼呼,挨挨挤挤的坐下。工人小辛说:“孙姐,你开吧,我们从老家到济南来,像你这面包车都坐十四个人呢。”
我心里非常的担心!我知道在张庄市场往返齐河济南拉工人的车有几十辆,他们每天早来晚回,超载严重,现在不是有交警查吗?前些日子从齐河到济南拉民工的车不是翻了一辆吗?当场造成三人死亡,多人重伤,怎么这些工人还不害怕呢?
“走吧走吧,时间不早了,抓紧快走。”老张催促着。
我只好不情愿的重新发动了车子,此时路上车辆较少,很顺畅的到了和平路下去四个工人,我才安下心来。
“你们今天先揭三号楼的油毡,注意楼顶的太阳能,全林,你领着干,注意安全啊。”老张大声的喊着。“小孙,咱们去孙村。”
“张老板,你行啊哈。天天活这么多,营市庄那边也有收油毡的,他们好像都不忙,十天半月才用一次车。”
“什么老板,俺是出来混穷的。你那边几人都是老乡,我们很熟。现在都到什么社会了,有钱得大家一块儿挣,还要舍得投入。你看小蔡、李瑞琴他们,看活骑着个自行车,怕打的花钱,不舍得雇工人,这样就玩不转,时间就是金钱。用人还要相信,像刚才我让全林管着,让他带工,每天多给他个三十五十的。要不我又没有分身之术,一个人只能管一个工地,多一个地方肯定多挣一些钱。”这个老张不停地讲着。
“你还挺有一套,张老板你是什么学历?”我忍不住好奇的问。
“小学没毕业,其实那时候我学习还挺好,就是因为父亲去世的早,家里没钱,就不上学,出来打工了。”
“打工的厉害,一年几十万呢,去年老张你不挣了得有八十万?”常跟他干活的老八说。
“嘿嘿嘿,没有那么多。”老张笑着。
“我都跟着你干了四年多,出多少货,多钱一吨,这一天你挣多少钱一年挣多少钱我能没数?怕什么人呢?我又不抢你的。”外号老八不紧不慢的说。
“一年挣八十万,可以在济南买个好房子喽。你看咱们右边名士豪庭的房子,前几年六千多,现在已经八千多一平。我开着车,看着济南的房子年年在涨啊,我贷款还买了房子呢。老张,你挣了那么多钱,全家都在济南,为什么不在济南买房子呢?”我问。
“我媳妇不愿意,说老了早晚也得回老家去。我在老家花了三十多万,盖了一个二层楼,都装修好啦,一年就是回不去三次两次的。去年在楼前买下一块五亩的地,现在种上了板栗占着,:过几年我回家弄成一个文化游乐场,放上些健身器材,让村里的老人孩子去玩。我还在县城里买了两套房子,给闺女一套,儿子一套。诶,依我早在济南买了,你别看现在我生意做得好好的,说不上什么时候,那个地方拆迁,我们就无处可去。可是跟媳妇说她听吗?”老张滔滔不绝的讲开了。
我非常的惊讶:“你有这么多产业呀?收油毡咋能赚那么多的钱?”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次我们在南外环鲁能足球俱乐部,管后勤的老刘给我打电话,说那边要重新装修房顶,旧的油毡都弄下来了,让我过去看看要不要。我一看得有三十多吨,就是带油膏不好卖,我不想要。可那儿有检查,忙着清理,老刘让我帮帮忙,不要钱也赶紧给拉走。我雇了两辆大拖挂,卖七百元一吨,我给了老刘二百元的烟钱,他还高兴的不得了,这一次我就赚了两万多。”他越说越兴奋。“前年我们在章丘一个小区帮助一户人家修房顶。物业上的经理找到我,让我把他们整个小区的八栋楼房顶全揭了,这小子年轻,我送给他一千元,可是赚了多少呢?你们猜猜?”他转身向着后边的民工伸出三个手指:“一个小区我赚了三万多。”
“老张,你太油了。”小辛忍不住说。
“以前主要很多人不懂,不知这东西能卖钱。现在这些单位领导也越来越滑头啦,干我们这一行的越来越多,互相抬价,利润越来越少。今年国家又查环保,河北很多收购油毡的厂子都被查封。现在活越来越难干,我也得想其他的门路。”
说话间已经来到孙村的一所中学,此时学生已经放假,学校里空空如也,一个管后勤、戴眼镜的老师早已等候在大门囗。老张下车,递给他一支烟:“你们这几栋楼要做防水?”
“只有办公大楼”
“好,我上去看看什么材料做的,不一定能要呢,现在行情不好。”他顺着办公楼西南角的外墙爬梯噌噌的上去,老八拿一把铁铲紧随其后,“领导你上来看看。”老张在楼顶大声吆喝。
“不了,不了,我上不去,你看看就行。”戴眼镜的老师仰着脖子。
吧嗒,吧嗒、几块黑乎乎的油毡落下:“这玩意带油膏,还是粗沙的,没人愿意要。”一会儿老张从楼上下来,他重新拿起一块油毡:“这带油膏的,你闻闻味很重,再加工污染最厉害,所以现在很少有厂家要,你再仔细看看,粗沙太多,舍耗太大,今年又便宜,这栋楼顶我步量了,总共六百平左右,出不了多少货,不赚钱,我不能要。”
“工人都来了,你就要着呗。”这位领导文质彬彬的。
“我的工人最少一天二百,车辆来回三百,如果连工人的工资车费都混不出,跑这一百多里地,不挣钱我图个啥?”他扔掉油毡,搓了下手上的土。
“你看出多钱吧?”
“二千,多了不敢要了。”老八也从楼上下来,“有些地方太薄,出不了多少东西。”
“听见了吗?工人都说不行,你再让别人看看,我另外还有工地呢,上车上车,去另一个工地。”老张招呼着。
“别走啊,二千就二千,你们干吧。”这位老师皱着眉头,颇有些无奈的说。
“那下车吧,都下车,先上去干着,注意安全。”他一边叮嘱,一边从左裤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钱,往右手食指吐了一口唾沫,一张张点数着,然后左手把余钱掖到裤兜,右手把数好的二十张递给这位老师:“说多少就多少咱不欠帐。”
交完钱,他又噌噌噌爬到楼顶上去了。
从早晨三点半起床,到现在已经九点多,近六个小时,太阳已经热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我的肚子早已咕咕的叫个不停,不行,我得赶紧吃早饭去。我给老张打了电话说明,“好好,你顺便给我们捎提水来。”
“需要捎早饭吗?”
"不用,我早饭一般不吃,中午咱们一起吃。”
中午十二点,工人们从楼上下来,早上还算干净的他们,头上身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脸上的灰尘伴着汗水化成泥水顺着两颊滑落。
“吃包子还是面条?咱们得紧着干,下午七点来车,加加班,加些钱,争取今天把货拉走,路远,明天再跑一趟不值得。”老张环视大家。
“吃包子吧,面条不当饥。”
来到包子铺,老张从邻摊买了四个小莱,一只烧鸡,每人一瓶啤酒,包子尽着吃,工人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我没有一点味口。
下午工人们继续干活,百无聊赖的我看了一会书,躺在车上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人。我努力睁开眼睛,见他在副驾驶座上,慌忙坐直了身子:“现在已经五点多,油毡快铲完,不着急了,我上车歇会。″
我赶紧下车:“你歇着吧,我去走走。”
“小孙,我包你的车怎样?一年给你多钱?”他探出头。
“很抱歉,我跑一趟车要一趟钱。你用车我不定有时间呢。”我忽然间有想呕吐的感觉,找了一个树荫处坐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车七点一刻才来,等装好货已近九点,我拉工人在前面带路,到世纪大道找地磅过完秤,老张重新上了我的车“净重十四吨六,五百五一吨,零头人家没给,卖了八千元,减去二干元,再减出饭钱、水钱一百二”他小声计算着,猛转身向后:“老八,今天每人多钱?”
“到家得十点了吧?我们出来这一天多少小时?赶上人家两天了,你看着给。”老八照样不紧不躁。
“兄弟们都下力了,每人三百吧,”他边说边把钱往后递:“老八,这是一千八,你把钱递给他们。小孙,你等的时间也长,给你四百。”他把钱放到了方向盘的前面。
一会的功夫,车厢里满是呼噜声,只有老张继续口算今天的帐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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