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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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戴久了，我时常会有一种错觉，认为眼镜是身体的一部分，是一种比空气还要接近生命的物体。当我拥有了它后，好似自身获得了比别人更具有洞察一切的能力。堪比二郎神开了天眼，微微一瞥，便近在眼前。而我独具慧眼，比他还多了一只眼睛，怎么能看不清楚呢？这是我初戴眼镜时，隔壁小姐姐悄悄告诉我的秘密。我讳莫如深。

虽然，那时的我非常不喜欢别人追着我喊“四眼妹”，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我逐渐相信这个秘密。我也默认了“四眼”的事实。那两块镜片就是凸起的肌肤，在眼球表面形成保护膜，挡风遮雨。

有人劝我摘掉眼镜，去佩戴隐形眼镜或者做激光手术。因为它挡住了我的“美貌”（原谅我的不自量力，在此可以忽略成眉毛）。

我拒绝。于我而言，摘眼镜的行为如同在皮肤上划一道伤口。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毁容吗？不会。那是切肤之痛，更是损己不利己。我最多在眼镜片角落处画一朵小花，以示美容。除此之外，不另加修饰。

偶尔，我也会有视野跳出镜片的情况。比如，翻白眼、斜视、仰望等视角。镜片稍不注意，跟不上眼球的节奏，我的视野就出圈了。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渐变成两种像素，像两滴溶液互不相容。而我看着镜框的上边缘，上下打量，上面朦胧不已，下面聚焦成像，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体验。我仿佛探索到平行宇宙的奥秘，在事物的本体上感知两种境像。这看似玄机，妙不可言。实则聚像差异导致两种不同的成像。此时，耳蜗里有一个声音在念念叨叨。“不要反复摘戴眼镜，视力会下降。”带着这份唠叨，我只能在边缘试探。我就像看到了一根羽毛在手臂上停留，而自己只是轻轻地拨动一下，不忍惊扰它。

此时，镜架不经意地滑落，留在鼻尖处，份量压在鼻翼两侧，我感觉到莫名的释然。人为何要看清万物呢？朦胧之感也是一种体会。聚焦是为了观察，而不是辨别真伪。我能从虚影里看出轮廓，也是一种美态。

第一次，我置身人流摘掉眼镜。我没有为识别某个人或某件事去定睛一看。而是看着模糊的人或景象去想象清晰的模样。六百多度的近视在我眼里，是一团模糊。可是，我无一例外地能辨别出他（她）是谁。从体貌特征，从声线语调，从走路的姿态步调，从缓缓吹来的气息，我能感知到这人对我有何意义。

红绿灯在闪烁，这不影响我穿过人行道。我不会用聚像辨别行为，但我能看出大概的行为逻辑。没有眼镜，我并没有摔跤（幸好我没有散光）。因为我在用心去走路，而不是用脚去丈量。我会动用其他感官去完善我的平衡，除了眼睛。肩膀比眼睛更先捕捉到叶子落下的瞬间。我转头回望，叶子已经在我的身边划出优美的华尔兹，而我沉浸在迷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