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一

自打我来到这个小镇，我就时常能听到“小山哥”这个名字。

吃拉面时，拉面馆老板跟他老婆说昨天看到小山哥从门口经过，但是没进来，在网吧上网时，我听到几个小哥在说今晚跟小山哥吃饭，邻居说认识小山哥的人很多，小山哥在镇上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是认识小山哥的人小山哥不一定认识他。

在我看来，小山哥是镇上的风云人物，镇上没有不认识他的。但是小山哥不是恶霸，因为我从未听到有关于他作恶的传言。那么我想小山哥就像是《水浒传》里的宋公明，乐善好施，可是我也没听到谁说小山哥仗义。

人们口中说的都是一些让我无法捉摸的事，根据我所接收到的信息来看，小山哥在夜市算命测字看手相，我想他是个算命先生；他还在果园种果树，我想他大概还是个果农；他卖摩托车配件，那小山哥应该还会维修摩托车；他去镇上大部分的饭店吃饭老板都会给他打折——他经常跟不同的人一起吃饭。

我心中对小山哥充满好奇，我想象小山哥是一个年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人，如果小山是真名不是绰号的话，那他个子不会很高。为什么个子不会很高呢，因为他叫小山，就好像生活中名字是有才的人不一定有才，名字里带帅的往往并不帅，叫如花的其实无法与花相比。我想小山的父母希望孩子像小山一样高大强壮，所以用小山这个名字。

我见到小山哥那天小山哥就拉着我去吃饭了，我知道小镇上人不是很多，像小山哥这种名人我肯定会遇到，当然小山哥不会在街上看到不认识的人就要一起吃饭。我会见到小山哥全是因为我一个朋友，是我来到这个镇上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那天他问我：带你去吃饭，跟小山哥，去不去？

废话，当然是去了。朋友远远地叫了一声小山哥，我看到应声转头的人后，我知道那就是小山哥了，可是我觉得他的形象跟我想象的还是有点偏差：小山哥确实不高，一米七不到的样子，黑瘦，短发，身穿蓝色西装，年纪，大概在四十左右，并不是我的同龄人。

小山哥带着我跟朋友到鸿运来饭店，要了四菜一汤，红烧肉，大盘鸡，广东菜心，泡椒海蜇皮，西红柿鸡蛋汤。小山哥热情地跟我说：欢迎你，远方的客人，来到镇上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我受宠若惊地跟小山哥道谢，小山哥高举酒杯大声说道：欢迎新朋友！

二

自从那回跟小山哥吃饭，我成了小山哥家的常客。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小山哥格外照顾，于是我频繁出没在小山哥的果园里，店里，摊位上，家里。

跟我之前根据接收到的零碎信息分析的差不多，小山哥确实有算命先生这样一个身份，也确实有个果园和一个摩托车维修店，实际上小山哥在做的事还不止这一些。他帮镇上很多店铺和工厂看过风水，所以很多人认识他；他跟人合伙办厂，倒闭后合伙人卷钱跑路了；他也倒腾二手手机电脑，小家电；他还代理一个小品牌的洗衣粉。

总之小山哥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他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多，朋友们找他办事他从来没办砸过。就我知道的，我朋友养鸡场的一批淘汰鸡太老没人要，是小山哥帮他找人收了；我邻居找小山哥买过二手摩托车，小山哥给他找了一辆几乎全新的却很便宜地卖给他了。

用小山哥的话说，朋友们找我帮忙，找我办事，那是信得过我，看得起我，我如果不能把事情办好那就是对弟兄们有愧了。

如果说小山哥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那大概就是他那个十五岁大的闺女了。小山哥跟他闺女刘文的关系不太好，事实上小山哥很疼爱自己的闺女，跟闺女说话时细声细气，溺爱地不得了。反而是刘文，对自己的父亲脾气很差。刘文对小山哥的一帮酒肉朋友的态度都不怎么有好，对我却出奇地能聊得来。

“叔，你们老家是不是一年四季都不冷。”

“冷啊，怎么不冷，我就是来你们这边过冬来的。”

“那这边跟你们那边哪里不一样啊。”

“吃的不一样啊，我跟你讲啊，”我问刘文要了一支笔一个本子，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跟她讲，“你看我们那边经常吃的，见过没，没见过吧，好吃极啦。”

刘文不服气，瞪大眼睛，下巴轻轻扬起，俏皮可爱的样子跟在小山哥面前完全不一样。“我们这儿也有很多好吃的啊，你刚来不久你都没吃过。”

我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没错，不如我们喊上你爸，你们带我去见识一下。”

“切，才不带我爸呢。”刘文翻翻白眼说道。

我想我得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他们父子俩的关系，我问刘文：”刘文啊，我得问问你，你是不是跟你爸说话时有点不礼貌，脾气有点差了。“

我心想我这么问不会惹恼她吧，还好刘文没怎么生气，她说：”我还能更差呢，你看看他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我妈就是这样被气走的，“说完又补充一句，”叔，我说的狐朋狗友不包括你。“

”我觉得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十几岁而已，不如你叫我哥哥吧。”

“哼，你就是个叔叔。”

跟小山哥吃饭时，我问小山哥知不知道为什么刘文对她脾气不好。小山哥竟然是知道的，小山哥满脸愁容：“她妈离开我时她十岁吧，家里值钱的东西我都让她妈带走了，就是闺女不能带走，她妈倒也痛快，扔下孩子就走了，我跟她妈的感情就那样了，我一点都不留恋，可是孩子是我的宝贝，我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孩子，”小山哥喝了一口酒，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小时候就跟她妈亲，她妈走了之后她就记恨我，可是再记恨我我也是她爸，她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她，我是拼了命地赚钱想让孩子吃得好点穿得好点，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孩子从来不跟我要，我只能买这买那讨好她。”

我安慰小山哥说：“她还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跟我爸妈合不来，青春期的孩子叛逆着呢，等过几年她就知道体谅你啦。”

三

刘文离家出走了。

小山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也懵了，十五岁的小孩子离家出走哪儿去？小山哥是问我刘文是不是到我这里来了，我说没有啊。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赶紧出门去了小山哥家里。

小山哥急的嘴上长燎泡了，我说你别着急急也没用，我在家等着，你出去找找，她回来了我就打电话给你。

小山哥找了一宿。几乎把整个小镇翻遍了。

他打电话给朋友，给刘文的同学，找了镇上的所有网吧，串了镇上所有胡同，问了镇上所有旅馆，仍然没有刘文的消息。

第二天中午，刘文回来了。我打电话给小山哥：她回来了，你也回来吧。

我把刘文拉到一旁：”昨晚你去哪里了？“心想千万别是出什么事了。

”我去起同学家住了一晚。“

”真的？“

”当然了，这我骗你做什么。“

我是真生气了，”刘文我得说说你，你怎么去哪都不知道跟你爸说一声，你爸找你找了一宿，现在还在外面找你呢，你说你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还好刘文虽然叛逆还能知道好歹是非，被我训完之后一声不吭。

小山哥顶着一嘴燎泡回来了，我小声跟刘文说：别跟你爸顶嘴听见没，你看你爸那一嘴泡。

我以为小山哥怎么也得大声骂刘文几句，谁知小山哥过来抱着刘文抽抽搭搭地说：“怎么回来这么晚，去哪里了？你个不省心的孩子，吃饭了吗？”

“还没。”

“嗯，那我去做饭，”小山哥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脸都青得像螃蟹，我说：你去睡会儿吧，我去做饭。小山哥摆摆手说：不用，你也一晚没睡了，我简单炒几个菜。“

我看到刘文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我说：”刘文，你爸一晚没睡，锅铲子都拿不动了吧，还不去帮忙。“

刘文放下包说：爸，我来吧。

小山哥青得像螃蟹的脸蓦地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