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头颅的蜻蜓

在开满野花的草丛中，有一条令人心旷神怡的小道。张鑫一边抽烟一边走。有一个水面如镜面般宁静的水池，岸边杂草丛生，池中睡莲的花朵像梦一样绽放着。四周的杉树、栎树、枫树等杂木树丛，掩映在宁静的池面，使池水绿意盎然。

张鑫在池畔的简陋长椅上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景色。然后又来回走在杂木林中，边走边思考。
一个小时前，他对仲春回答：“请让我考虑一下，明晚给你答复。”
他叹了口气，突然吐出一口烟，垂着头思考着。

他说什么活都干，并抱着一定要坚持干下去的决心，对屠宰厂厂长仲春说自己什么事都干过，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份工作。然而，当他听了仲春的话后，却对如何回答犹豫不决。因为仲春说的话和他的想象相差太远了……

“这个嘛!我能做到吗?”他只是一脸惊讶。
“这个嘛，只要有心，谁都能做到。”仲春微笑着说。“没有什么的，只要把猪打死就行了。其他的剥皮、剔肉，不习惯的外行人是做不出来的。”
“就是这个？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把它打死。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这不是经验不经验的问题。那家伙被绑在木框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我用劈柴一样的砍刀，从它的额头一次一次的砍下去，一会就好了。再用锯骨锯把猪的头咔嚓咔嚓地锯掉，就这样。这就等于任务完成了。一天能干掉五只，就算是很好的完成任务了。”
“猪真的那么脆弱吗?”“嗯，真是太脆弱了。你试试看吧。一天杀三只，每天能领到两百元钱，那就很不错了。你试试看吧。”仲春建议道。

“听起来很不错，不过，请让我考虑到明晚吧。我有点不好意思……”说着，他和仲春道别，回来的路上，他去了以自然美而闻名的井之头公园。

他静静地走在池畔，脑海中描绘着屠宰场的种种场景。把讨厌得咯吱咯吱叫着后退的猪硬拉进框框里拴起来……明明还在悲鸣哭泣，却被一把大砍刀猛一击……于是，鲜血像子弹一样从猪的额头迸了出来，四边的东西都被染成了红色。血也溅到在工作的人们的白衬衫上……猪一骨碌倒在那里变成了尸体。双手沾满鲜血，用锯子咔嚓咔嚓地锯开。他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的场景，无论赚多少钱，也不愿意屠猪。比起浑身是血工作的肮脏，我更讨厌杀死那些天真无邪的生物。为了生活，我已经做好了什么事都做的心理准备，但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杀猪……用自己的手酿出那挣扎挣扎的残酷景象，眼睁睁地看着它……

他在池边转了一圈，走进杉树丛中。这里被每周末涌来的许多人蹂躏，杂草几乎被根除，连小碎石子都踏出来的地面上，安详地伸长的杉树，笔直得像粗大的铅笔一样。树干整齐地排列着，遮挡了视线，显得幽远。红色的夕阳斜斜地投射出光线，在树林中织出条纹红色的光斑，更增添了几分幽雅。他吸着烟，瞬间忘记了就业难的事，心情平静地走在树丛中。

走着走着，他发现脚上有一具大蜻蜓似的尸体。
“真是个大蜻蜓啊，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蹲在地上看着那具尸体。小小的黑蚂蚁在它周围摇摇晃晃地聚集着。而长着大眼球的蜻蜓头，也许是被一群黑蚂蚁带走了，并没有落在尸体周围。

他吸了一口烟，朝那群黑蚂蚁喷了喷。于是，其中有几只像是受不了似的，急急忙忙地逃走了。但大多数人还执拗地咬住不放。他严肃起来，想把烟头塞给蜻蜓胸口附近的那群蚂蚁。于是，执拗地咬着的蚂蚁们也受不了火的热度，开始散开了。而就在烟头刚一碰到蜻蜓身体的瞬间，已经失去头颅的蜻蜓的尸体便扑腾起来。他很吃惊。蜻蜓的尸体已经死透，正被小蚂蚁群运走，突然四处乱飞。如果还没有被杀死也罢了，但连头都没有的尸体，是什么在支配着它的运动呢?没有头的蜻蜓……。

小时候，他曾在初春的田间小路上，向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玩耍的壁虎扔过石头。然后尾巴断了，在那附近蹦蹦跳跳。当时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并没有产生太深的疑问，后来才知道，壁虎的尾巴之所以会和身体分开运动，是因为在分开的那一瞬间，因为疼痛而动的神经会连续地在尾巴中活动，直到断了之后。但蜻蜓的情况是，已经失去了掌管神经运动的大脑。

他再次点燃蜻蜓的尸体。无头的蜻蜓又扑通扑通地振起巨大的翅膀。他想，虽然掌管神经的大脑消失了，但残留在局部的神经还没有失去其功能。烤死的鱼会突然翻动、烤鳗鱼时会嘎吱嘎吱地动、蚯蚓一断，就会变成局部地动……猪也一样，如果额头被打，脖子被打，手、脚、整个身体都会颤抖，一定很痛苦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亲手杀死那头天真无邪的猪，不管能赚多少钱，都不愿意。仲春说会一下子死掉，但又不是黏土工艺品，倒在地上不可能不动。
“话说回来，那个小蚁居然能杀死这么大的蜻蜓，还把它拖走。”他喃喃地说着，捡起那只无头蜻蜓的尸体。蜻蜓的脚到翅膀上聚集着几根细丝状的蜘蛛网，像年糕一样黏在一起。再仔细一看，可以想象它是在飞的过程中被蜘蛛网缠住，扑通扑通掉下来，被一群蚂蚁攻击了。

他又想了想。

蚂蚁像工人一样终日勤勤恳恳地工作吃饭，蜘蛛像老板一样，在炎炎夏日里从树梢到树枝钓上吊床，躺在上面休息。但两者似乎都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杀害其他动物。这就是生存的真实意义吧。这是不欺骗自己的意志吧。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路吧……

他想要是就这样找不到工作的话，也会想去屠宰场杀猪吧。不过，这与蜘蛛结网抓蜻蜓、飞蛾、蝴蝶吃有几分不同。就像人撒网捕鱼捕鸟，或者用猎枪射杀野兽一样。杀死那些可爱的兔子、鸽子和其他动物，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怜。这是因为人类对征服性的兴趣超越了慈悲心。但是，作为职业，每天要屠宰很多猪，他觉得太可怜太凄惨了，所以做不到。

他还在乡下的时候，曾打过兔子。然后熟视无睹地看着兔子痛苦。但并不觉得太可怜。只是满心欢喜地跑到父母面前给他们看。那个时代的杀生，只要觉得可怜就可以停止。既不是对生活有任何不安，也不是出于职业目的。只不过是一种嗜好而已。然而，事到如今，即使觉得可怜、凄惨，一想到自己为了生存而沦落到不得不以杀猪为职业的境遇，连自己都觉得可怜，三四年真是太短了，对自己境遇的改变，实在是太剧烈了。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这只没有头的蜻蜓。每次受到强烈的刺激，局部的神经就会微微动一下。

当自己相当有资产的家破产，离开父母的怀抱，来到现实社会之后，现实社会为了吸引没有任何武器才能的人，而布下了一张美丽的蜘蛛网。一旦落入巢穴，即使拥有蜻蜓般的力量和勇气，逃离巢穴，下面也会有人马上取下弱者的首级。啊，局部的神经受到强烈的刺激，变成了稍为动摇的无头蜻蜓。

死!死!可怕的死……曾经陷入堕落深渊的青年，在现实社会中只能是一个死人。无论去哪里都找不到工作。虽说要认真认真地工作，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幽灵的话。

愈演愈烈，不得不成为杀猪人的命运逼近自己。他在心里默念着，是当建筑工，还是服务员，还是当出租车司机，还是闭上心里的眼睛宰猪，一切都要看内心争斗的结果。他拿着没有头的蜻蜓，又静静地走了起来。

可怜的失去头颅的蜻蜓啊!他来到池塘边，把蜻蜓般的尸体扔到池水上，一边思考着自己因就业难而痛苦的可怜现状，一边无精打容地走在归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