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年轻时代
文/豆儿小姐姐
爸爸前些天发来一张老照片，一张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照片，其实也真的很有年代感，忘了问爸爸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是否已经出生，不过我自己目测应该还没出生，或者即便出生了也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婴儿，所以说它有年代感一点不假。
照片是我爷爷跟他的叔叔以及兄弟、妹妹的合影。右上角是我爷爷，在家排行老三，坐前排中间位置手拿拐杖的老人是我爷爷的叔叔，也就是我太爷爷的弟弟，他一辈子三妻四妾的娶过好几个，但却只生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依着农村旧社会的习俗，跟着我爷爷这家一起过活。
我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样貌，即使看照片也想不起来，我哥比我大5岁，但他说他记得。小时候在一个家里吃饭，我哥给他端饭，他养鹌鹑，装个小盒子里挂在腰带上或者揣在怀里，有时候拿出来逗我哥玩儿，还给我哥买过好吃的。这些对于我则完全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的口头语：“哎呀耶，哎呀耶”，上了年纪的他身体不好，一走路多了就会喘，停下来说话前就总是先“哎呀耶，哎呀耶”几句，再开始正文。
往上数三代，我们家原是个经商的大户人家，当年我太爷爷做生意走南京去上海，坐轮船坐火车，大风大浪里奔波过，置办下偌大的家业，再加上人丁兴旺，在当地也算是家大业大的望族。
小时候我跟奶奶比较亲，在奶奶家住的比较多，有一次我问奶奶：奶奶你叫什么名字？我奶奶说：我就叫奶奶，哪儿有个名字。我当时就很奇怪：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您怎么可能生下来就会叫奶奶呢，这不可能。但是我无论怎么问，奶奶总是笑着不说。
有一次我就问爷爷，我奶奶叫什么名字，爷爷说叫梁文秀，奶奶听到了还很不好意思，我到很多年后长大了才知道，那个年代的女人没有名字，或者说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名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家的姓。在学校里老师批判过的封建思想，原来现在还存在与我的身边，而我却完全没有注意过。
奶奶给我讲述她结婚时候的事儿，说是腊月初八，天特别冷，脚后跟都出水泡了，爷爷在前面骑着马，奶奶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迎亲的队伍走街串巷，轿夫们把娇子晃的地动山摇，奶奶说又冷又饿还想上厕所，那是有生以来过的最痛苦的一天。而我听起来那一切都像在演电视，因为那些场景我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到过，身边的爷爷奶奶跟他们所描述的完全不一回事。
后来慢慢长大了，我知道了什么是爷爷嘴里说的社会，年代，成分，阶级，几十年间家道中兴到家道中落再到兴起，对于我来说听起来是故事，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实实在在一天天的日子。
照片里的八个人，加上爷爷已经有五个都去世了，现在留在世上的只有我四爷，六爷和我姑奶奶，我爷爷于三年前去世，那年他84岁。除了太爷爷，其他几位爷爷去世的时候葬礼我也有参加，但是当时可能年龄小，也可能还是亲疏有别，我的感受并不如自己爷爷去世的时候深刻，爷爷的去世让我看破的生死。
奶奶去世那一年我高三，正是殡葬改革抓的比较严的时机，爸爸没有通知我回去参加奶奶的葬礼，悄悄下葬，“眼不见差一半”，奶奶去世的很多年里我一直觉得奶奶只不过是去了我看不到的远方，从心理上未曾接受她已离世的事实。
直到爷爷的离世，奶奶和爷爷合葬，就在那一天我才接受了死亡这件事情本身，我哭的浑天黑地，积攒了15的泪水在那一天全哭出来了，我的孩子，我的老公，我的家人甚至我的同学朋友都被我吓着了，没见我那么撕心裂肺的哭过，只有我知道，这场恸哭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哭完我心里彻底放下了。
爷爷的去世其实不是因为疾病，就是年纪大了，器官衰竭，医生是爸爸的朋友，说：不用住院了，回去吧！即使是其他不认识的人我也会劝他们回去，更别说我们还这么熟悉，没有必要了，回去吧！爸爸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让我把工作安排一下尽快回去一趟，医生已经通知说爷爷时日无多了。
我在家住了半个多月，主动要求承担照顾爷爷的任务，白天我要带孩子没办法照顾爷爷，就晚上等孩子睡下我值班盯前半夜，让姑姑她们先睡，孩子醒了我再去睡。
爷爷躺着，我就在他身边坐着看着他，除了眨眼我啥都不干，他做梦说胡话我会把他晃醒陪他聊天，夜里他喘的厉害我会弄水给他喝。爷爷每次醒来看我盯着他看就问我：你不困吗？为什么每次我醒了都看你这么守着我？你去睡吧！我说我不困，既然说了要陪着你就是陪着你啊，你要困了你就睡，你要不困我就陪你聊天，你要饿了我就给你弄吃的，你说好不好？
爷爷每次说让我去睡，其实我知道他醒了看我在身边他是很开心的，看着时日无多的爷爷我啥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他一刻，尽一尽我自己以为的孝心，让我心理上能安慰一些，想一想不禁悲从中来，那些日子背着爷爷我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爷爷的时日无多。
他舍不得他辛辛苦苦活下来的这一家子，他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这些人承载了他一生的心血，所以到最后爷爷都不舍得死，看我们围坐在他身边，他会用留恋的眼光看了一遍又一遍说：我很不想死啊！没有人能受得了这句话，多少次因为爷爷的不想走让我们哭到泣不成声。
到了最后，他自己就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这次病的时间太长了，更平时任何一次的小灾小病都不一样，这么久都不好估计是好不了啦，午夜梦回他就说：哎，这次我是好不了啦，既然好不了就死吧，省得也熬着你们，但这活着不容易，死也不容易啊，这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咽呢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是自己至亲的人，每每想起爷爷过世前的时日，我都觉得他特别可怜，那么想活下去的一个人竟然必须面对死亡，不管你愿意与否。是怎样的无奈才能让一个人从不愿意死到后来的迫不及待想要去死，人生对于他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他的生命被岁月无情的剥夺了。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的流逝，人生再没有比这个更残酷，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原来，活着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死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恐怖，只是一个生命的轮回。
活不容易，死也不容易。
只愿我们都能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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