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村,年节与祭祖密不可分。除了清明,在中秋、新年之际,也要祭祖。祭祖的仪式通常是烧赙子。烧赙子需要准备的物品有冥钱、香烛、白纸,除此之外,另需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烧赙子前,需事先将冥钱按人头分好,装入白纸做成的纸封中,写上多少钱,某某祖先收,某某寄等语。等到饭菜上齐,便点燃香烛,由家中长辈恭迎祖先入席,家中儿孙跪在桌前烧纸、磕头,在这个仪式中,媳妇则在一旁,并不参与,因为,在血脉上,媳妇并不算作夫家一份子。
那么,看不见祖先,怎样才能知晓他们是否用好餐饭了呢?一般以赙子烧完,没有火焰为准。而在此期间,全家人必须位于厅堂中敬候,不可嬉笑打闹,切记不可摇动祖先所在的餐桌椅凳。在秦二家,烧赙子一般由洪萍的娘娘也就是奶奶主持,因为娘娘比当家人——父亲更熟悉这些礼俗。于是,每到烧赙子的时候,厅堂中香烛灿灿,白烟袅袅,圆脸富态的娘娘耷拉着手站在堂中,督促着孩子们把头磕得响亮。由于颧骨突出,使得她本就被下垂的眼睑遮盖上部分的眼睛显得更加细小,这样,深深嵌在额头与颧骨之间的黑色眼珠像是岩窝里渗水的幽黑石缝,湿润而温凉。也许圆盘脸有一种青春的魔力,使得她的颧骨突出之后呈现出一个饱满的苹果肌形状并在摇曳烛光的辉映下,切换着圆弧形的光晕,跳跃着健康的光泽,如此你会觉得眼前这位矮小结实的老妇人并不孱弱,反而精神矍铄。
娘娘对践行这些仪式礼俗早已信手拈来。为孩子们烧蛋赶霉运时,张口便是一套说法:“某人三四,今天是你的孙孙某某给你烧钱,你拿到了,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读书顺顺利利,保佑他们考上好大学!”说完,将右手里攥着的鸡蛋、冥钱围着孙子从头顶到脚下,从前到后,大大绕个三圈,末了,把冥钱、鸡蛋递到孩子嘴边,吩咐道:“哈口气!”于是,承载了孙子身上霉运的冥钱、鸡蛋便被烧了,霉运也就化解了。烧赙子结束后,一家人便开始享用这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盆里的纸灰拿则要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倒掉,不能倒在脏污的地方。这项工作往往是娘娘独立完成的。通常在倒纸灰的时候,她还会在垃圾堆里把有字的纸张挑出来,一起拿去外面烧掉。对于这些习俗,老人或许不知道它本初的用意,但在老人看来这是传统,是信仰,以前都这么做,现在也必须这么做。除了有字的纸不能乱扔,掉在地上的米粒也不能践踏,灶上烧的炭也得干干净净。在践行传统上,老人的立场是家中最坚定的。
小的时候,洪萍并不理解烧赙子的功用,只是觉得全家人聚在一起很热闹,烧完之后,又可以饱餐一顿。大了渐渐接受了人死如灯灭这个说法,什么地狱、灵魂呀,在她看来就是画在墙上的花花绿绿的彩像,怪诞、可爱。每次烧赙子的时候,便也没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冲撞到祖先了。等到后来,她逐渐淡出了这样的场合,便又开始怀念这种看似没有实际功用的仪式。我们的社会需要整合,从一个基本的单元——家开始,烧赙子凝聚了共同的祖先记忆。我们可以有很多个圈子——同学、朋友、合伙人、战友、饭友、票圈,在我们不断地向外扩展交际,联络感情的同时,我们所花在最初的圈子——家上面的时间,便被挤压了。彼此的认同与亲密感,该如何维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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