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州出发时正值小雨淅淅沥沥,有点微寒,心里期待到庆阳地界能得到温暖的阳光的包裹。一路上车行大半在宁夏境内,窗外无边荒野,天昏地灰,从早已花红柳绿的城市走来,突然有点怀疑是不是春天忘记造访这片边塞之地了。
近七个小时的行程后,行路逐渐被两边连绵的山峰突围。车行越来越颠簸,司机说到环县境内了,我拿出手机想要查询所处位置时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真是穷山僻壤!”我暗暗在心里嘀咕。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车停在一个不大但却干净的院子里,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环县县委招待所了,站在院子里,我四下张望,眼前、身后都是不高、不陡但却连绵不断的山脉,县城应该静卧在两山相夹的山沟里。
吃过晚饭,天还亮着,我们一行五六人出了招待所大门随意走,遇到十字路口后向右拐,眼前立马铺开两条宽阔笔直的水泥大道,这里该是县城的中心了。傍晚时分,街上行人很少,我们从喧闹的城市走来,突然被小县城的安静吸引,自然也立马改为慢行的步伐。左边不远处是一片很开阔的空地,他们说是广场,广场上很安静,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不断变换的画面将广场装扮出几分色彩斑斓。我很奇怪这样的一块空地上居然没有人跳广场舞,偌大的广场任由其空旷着,少了广场舞音乐的干扰,我真想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用心去感受这迷人的安静的傍晚。可是同伴们招呼着继续前行,我只好漫步穿过那弯曲的小道,看道旁的小树、小花那一抹刚刚吐露的新绿。小路的尽头一条马路横亘眼前,挡住了去路,只见马路那边最醒目的是一座高高拱起的白色的拱桥和大红色的雕塑。
“步云桥”横跨在环江之上,连接着滨河路和那边当地人叫“西山”的玉皇山,站在步云桥最高处远眺环江,由于雨水稀少,环江瘦成了一条银色的丝带。夕阳渐沉山窝,余晖罩着西山,山影在余晖中静穆着。从山脚往上,人工栽种了一行行整齐的松树,这些低矮的松树把西山装扮成一块翠绿的屏障,它向两边无限延伸,似乎想要将小城揽在自己的怀里,免得外来的喧闹打破这小城的安宁。半山腰上冒出一丛丛,一缕缕如烟似雾的絮状物,它们好像轻曼的烟云,为西山拦腰系上一条轻盈的纱带,却忘记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似满山牵肠挂肚的愁怅,朦胧、模糊而又绵长。后来我们才得知那是正在盛开的杏花。假如我们能在七八月来的话,是否早已唇齿留香?吞咽下口水,似乎溢满酸甜的杏香。山顶上的文昌阁矗立成一道剪影,映着天空这一宽阔的幕布,显得小巧玲珑,实际上它好像是西北最大的文昌阁,查阅文昌阁的资料,从它的题记中了解了有关环县的大概历史:“环县古称环州,其地川原广布,梁峁纵横,群山逶迤,黄土漫漫,远入平沙,雄浑苍茫。萧关古道,北通银夏;环庆形胜,南控关陇。长城堡寨,关隘烽燧,历历在目。民风醇厚,素习畜牧耕战,为汉上六郡之北地、宋时四路之环庆、明代九边之延绥。弓马之音长闻,弦诵之声少有,武备肃然而文德未盛,斯诚一县之憾事也。”
站在步云桥上我远眺来路,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街两旁华灯初上,那腾飞而上的抽象的大红龙形雕塑愈加显得惹人注目,在庆阳三十里铺环江东岸曾出土过翼龙化石,这个雕塑自然应该是以翼龙为原形的吧,突然我想起了那篇课文《黄河象》,谁能想象这片干旱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透过一盏微弱的路灯,我任由思绪穿越至亿万年前:这里湖河密布,丛林繁茂,猛玛引颈长吼……
第二天,细雨微微,我们前去县城南边的木钵镇,出了县城往南不远车子驶入一条乡村马路,路两旁的胳膊粗的白杨树笔直地挺立着,枝条遒劲有力,枝枝向上,却没有见到吐绿的痕迹,只有柳树才刚绽开的新叶如鸟嘴般啄在树枝上,远没有形成垂柳轻拂的飘逸,细雨中清凉的景色更添几分春寒。
“看,窑洞!”车上有人惊呼。只见依山而凿挖的窑洞有大有小,有的门窗呈方形,有的呈拱形,但一律依着山势而走。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窑洞,突然想起史铁生在《我那遥远的清平湾》中描写的住在陕北窑洞的生活情景来,窑洞终究以它博大的胸怀接纳并包容了那一批远离城市的青年人,让他们在窑洞里度过的岁月清贫却不孤单。第一个凿出窑洞的人是谁?窑洞里该是如何一副陈设?我满心疑问地望着窗外的窑洞,有些窑洞外墙被红砖或白瓷砖覆盖,有的依旧保持着它的本土颜色。这里没有地段的差异,没有楼层的差异,更看不出贫富的差异,这片黄土高原对任何人都不曾嫌弃,它接纳着每一个愿意以它为家的人,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择一处山坡,依着自己需要的和想要的凿一眼窑洞,从此心安理得地住在那里。人来自母体,归于黄土,而住在窑洞里的人们一生都躺在大地的怀抱里,每个夜晚都聆听着大地的心跳声,沐浴着大地吐息之间的芬芳,接受着大地母亲的庇佑,这自然也养成了他们憨直、质朴的性格。所以我们遇到的环县人热情,好客,不高调,不奢华。
木钵初中坐落在一个山坡下,我意外地发现学校竟然紧靠一段古老的城墙,他们谁也说不上这城墙建于什么时候,有说是秦朝的,有说是宋朝的。想这边陲之地早在秦朝就是义渠人的领地,秦历王时灭了义渠,这里自然就成了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边防要塞。而今我站在这段古城墙之下,心绪飞越:这里可曾狼烟四起?这里可曾兵刃相接?这里可曾是一位将军率兵杀敌的古战场?想到这里我耳边似乎听到了战马嘶鸣的声音,还有如雷般的厮杀声。记得张舜民那首《青岗峡》:“青岗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似山山似雪,将军莫上望乡台。”而今那无人掩埋的累累白骨早已被历史的风尘吹散,混入脚下的这抔黄土,那些英魂是否回到了家乡?千百年来那抵御外敌的古长城也静静地湮没在崇山峻岭之中,那一个个防御要点也孤零零地置于深山旷野中,这里不再有烽烟,不再有交战。就连眼前的这段古城墙也被年年不息的风沙摧毁得不成样子,大家都说应该采取保护措施,但是没有部门采取任何保护措施,有些甚至任由当地农家挖去,填平自家的院落,在农人看来,它们似乎与凿窑洞的黄土坡一样,只是黄土而已,遥远地,我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来之前,我只知这里群山连绵,黄土漫漫,双脚坚实地踏在这片黄土之上后,杏花微雨中我才知道这环县厚重的黄土承载着无言的历史风尘,其中的内涵需要你慢慢品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