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 山
01
九十年代中期,我们的工资收入很低。
那时报社一个编辑记者,每月工资才280块钱,再加上30块的编辑费,也就300块钱多一点。
当时的媒体有两种体制,一种是财政拨款,另一种是自收自支。你要吃皇粮,收入就会比较低。你不吃皇粮、自收自支,收入就要高许多。
省里的这些媒体,经常在一起采访,记者之间都互相认识,哪家媒体的收入多少,大家都一清二楚。
都是搞新闻的,收入低的自然会跟收入高的比,我们报社也是这样。
你瞧瞧,我大学新闻系的同学,就是那个都市报的,每月的收入都超过500块了。
你同学那儿算什么,咱后面的那家大报,收入整整高出我们一倍,人家干一个月,当我们干两个月。
还有省电视台,收入全省新闻界最高,福利又特别好……
人比人会气死人,一比起收入来,都恨不得立马跳槽,哪儿收入高就跳到哪儿去,来个良禽择木而栖。
跳槽,有那么容易吗?有那么容易跳槽,报社的人早跑光了。
那就让大报来兼并好了,把我们兼并了,我们就是大报的人了,收入一下就上去了。
痴人说梦吧,你知不知道,大报兼并小报,只要刊号不要人的,如果大报把咱兼并了,我们就成了待业中年。
听多了这些议论,总编不高兴了:你们只会跟人家比收入,为什么不跟人家比能力、比素质、比效率、比贡献呢?
总编说这话,很多人就不服气了。
我们的能力很差吗?我们的素质很低吗?简直是文人相轻!
我们也不是等闲之辈,不是凭关系走后门进报社的,而是通过公开的招聘考试、通过20比1的竞争进来的。
我们只不过是投错了门庭,怀才不遇的一批人。
总编说了:别那么怀才不遇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02
每年的全省“两会”,就是溜记者的时候。
省内的各大媒体,都参与“两会”报道,各路记者同台竞技,大家互相PK,哪家媒体的实力如何?哪个记者的水平怎样?这个时候最能见分晓。
有一年,总编派我去采写大会开幕消息,我以为这种程式化的报道很好写,不需要动什么脑筋,因为这种报道不能自由发挥,一切都必须中规中矩。
同样是采写开幕消息,我边上那位大报记者,写稿的速度真是快,一边开会一边写稿,会开完了,三千多字的稿子也写完了,当场交给领导审阅一下,立即就签发了。
而我的这篇稿子,会议结束时还没有动笔,到晚上七点钟才交稿。还是看了大报记者的稿子,作了一些修改才完成的。
按时交了稿,没有影响出报,领导不会说什么,但瞎子吃汤圆,自己心中有数。
开幕式有两个多小时,你都写不出一篇消息来,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
你为什么技不如人?因为人家搞这类报道,比你多的多,熟能生巧,经验丰富。
新闻是最讲时效性的,当记者必须眼快手快,像你这样的工作效率,还谈什么新闻的时效性?
03
每年的“两会”,都会做人物专访,访问参会的政协委员。
第一次做专访,我和另一位记者没经验,不知道做专访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以为只要跟委员聊聊天,聊完了写一篇稿子就完事。
于是临时打招呼,临时做访谈。自己没有作好充分准备,也没有给采访对象准备的时间。结果整个访谈东拉西扯,天马行空,完全就是一次没有话题的闲聊。
采访没有捞到干货,写稿就是做无米之饮,稿子写的很痛苦,到晚上9点钟还在那里挤牙膏。
硬着头皮,把稿子写完了,赶快拿去送审。
总编看了稿子,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你们这是写人物专访,还是写表扬稿?本报记者就写这样的稿子吗?简直就是通讯员的水平!
总编拿来一份当天的大报:你们看看人家的稿子,这才叫人物专访!
我们读了那篇专访,稿子确实写的很棒,文笔流畅,有血有肉,可读性很强,写作功底非同一般。
不行就不要装逼,同行可以为师,还是放下身段,放下面子,老老实实地向人家学习。
我在宾馆找到了那位记者,我们是老熟人,我请他介绍做专访的经验。他把他的采访本给我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几十页,内容都是与这次专访有关的。
人家做专访很专业,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他提前两天就进行了预约,这两天又在不停地做功课。阅读那位委员的提案,到小组去听他发言,甚至吃饭都跟他粘在一起。他收集了很多素材,确定了访谈主题,拟好了采访提纲,然后再去正式做访谈。
他告诉我,下午还有一个专访,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说这太好了,真是机会难得。
我们按照预约的时间,来到委员的住处。他和委员礼节性的聊了几句,就开始做访谈。
访谈一开始,直接切入主题。他有那种调动采访对象,引导驾驭访谈的本事。整个访谈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访问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捞到的手全都是干货。回去只要整理一下笔记,一篇很好的专访就成型了。
访谈回来,我深刻反思:我们都做人物专访,你为什么做的那么烂?人家却做的那么有技术含量?因为你投入的太少,没有别人付出那么的多。
04
我认识一位大报记者,我们一起出过差。他的新闻敏感性特强,做一次采访,往往能够写出几篇稿子来。
上次我们一起出差,陪同领导视察水利工作,他除了写了视察的消息,还写了几篇有关水利工作的报道。
有一次,全国政协下来调研,调研全省的“普九”教育,开调研汇报会的时候,我们又在一起采访。
这个汇报会很重要,会议的规格也很高,省里的有关领导都来了,许多教育专家都在会上发了言。
采访这次会议,收集到了大量的信息,而我的任务却很简单,只要写一篇几百字的会议消息。
这样,很多信息就用不上,但又很有新闻价值,烂掉了实在是一种浪费。
我们在一起交流,他认为当天采访到信息,至少可以写出三篇稿子。会议的消息是一定要写的,除此之外还可以跳出会议本身,再写出两篇很有价值的新闻。
按照他的建议,我在写了会议消息之后,又写了另外两篇报道,这两篇报道很有新闻价值,省里的大报还进行了转载。
这次是一炮三响,总编对此大加赞赏。
我认为,这是一个记者应有的工作态度。再说后面两篇报道,也不是你发掘出来的,完全是靠人家的指点,你有什么好牛逼的?
但这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说明你学到了东西,比过去有了进步,你的工作能力有了提升。
我不止一次地在想,为什么别人就特么眼光独到,能从一次采访中,发掘出几篇有价值的新闻,而你却不能?
因为人家比你用心,你只用了一次心,人家十几年如一日,一直这么地用心,人家做新闻付出的心血比你多的多。
05
我们报社的人,不仅会与本省的同行比收入,还会眼睛向外看,与广东的同行比收入,说广东的记者一个月拿多少钱。
广东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广东的记者有你们这么清闲吗?
我在广州一家报社工作过,这家报社人数不多,而且大部分人都是跑广告的。我在那儿负责采编部,手下只有6个编辑记者。就这么几个人,要出一份周二对开大报,记者编辑一肩挑,每个人一周必须要有5、6篇稿子见报,这相当我们报社记者一个月的工作量。
除了工作量的差距,完成任务的难度更大。
我们的记者采访,都是指派任务,你只要去采访,写出稿子就行。广州的那家报社可不一样,指派的任务很少,大部分稿子都要自己去采写。我们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白天记者都在外面跑新闻,很少有人坐在办公室,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经常是饿了出去吃点夜宵,回来又接着干。
广州的报纸做的很漂亮,是全国最早做彩报的媒体之一。做出来的报纸,完全可以与香港的报纸媲美。我把他们的报纸带回来,与我们的报纸一比较,差距简直是太大了。
看到这么漂亮的报纸,领导问我:这报纸是你做的?
我说:就是我做的,难道你不相信吗?
领导纳闷了:同样一个记者,为什么在广州能胜任高强度的工作,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报纸,而在我们这里却不能。
因为我们有皇粮吃,吃惯了皇粮,人就养懒了。
一个当记者的,整天坐在办公室,等着领导指派任务,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这么养尊处优,谁还会像广东的记者那么拼。
广东就不一样了,那里的媒体很多,竞争也十分激烈,不拼你就会被兼并,不拼你就不能生存。
我在深圳的一家报社也干过,这里的编辑校对,错一个字扣300块钱,多出几个错,一个月的工资就泡汤了。如果出了严重的差错,你就要被炒鱿鱼,马上卷铺盖走人。
听到我说广东的情况,大家心里平衡了,不再羡慕了。
我宁可收入少一点,也不要去广东。在这儿多好,工作不累,四平八稳,何必为了多一点钱,弄得背井离乡,活的那么辛苦那么受累,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呢?
他们知道了,广东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人家的收入比你多三倍,付出的劳动比你多四倍,承受的压力却要比你多五倍。
06
人都是一样的,广东的记者也会攀比。拿自己的收入跟香港比。说香港的记者一个月多少多少钱。
人跟人攀比很正常,人都想往高处走,但你要先看看香港的记者是怎样工作的。
1993年8月5日,深圳一个化学品仓库发生爆炸,爆炸引起了大火。最先到达火灾现场的,不是深圳本地的媒体,而是境外的香港媒体。
香港记者反映迅速,在火灾后半个小时就到达了现场,而且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一直冲到了警戒线不让再过去为止。
而深圳本地的媒体,不仅反映迟缓,来了以后也离的警戒线远远的,根本不敢往前靠。
香港的记者,为什么这么卖力?这么不要命?
因为他们要抢新闻,抢在第一时间发出独家报道。而我们内地的记者,当时还没有抢新闻的意识。
当然,深圳的记者也不全是这样,《深圳特区报》就有一位摄影记者冲在了前头,在靠近火灾现场的地方拍了照片,并且及时发出了报道。
这在当时是一个特例,有关部门对他予以了重奖,市里的领导在表彰会上,讲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场大火,考验了深港两地记者的素质。
大火过后,深圳新闻界进行了反思。
我所在的那家报社组织了学习,社长在学习时说:不要跟香港的记者比收入,先比一比自己有没有人家那么敬业。
差距永远都存在,付出却各不相同。
你又想少做事,又想多拿钱,那是很不合理的。
在市场经济的环境里,你的收入与你的付出,往往是成正比的。你没有别人那么敬业,没有别人能力那么强,拿不出别人那么好的业绩,就不要嫌收入比别人低。
如果你嫌收入低,你可以跳槽,跳到收入高的媒体去。现在人才是流动的,你能拿到更高的收入,那是你的本事,别人眼红也没有用。
如果你没有能力跳槽,就不要嫌你的收入低,因为你的付出就值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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