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1.

殷是被浸了猪笼，原因很简单，她和人私奔，还是光明正大，留了书信的那种。

她不是贱的难受，也不是不想活了，只是不想被她爹卖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而已。

书信，自然是伪造的，至于信里提及的那位所谓的情郎，当然也是子虚乌有，完全不存在的，殷是当时只是气急上头，想在临走前出一口恶气，给她爹一点颜色瞧瞧罢了，却没想到，她跑都跑了，居然还会被抓回来，更没想到，她爹是一点不顾及父女情分，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然而，再睁眼时，陡然射进眼里的刺目光芒，激得她泪水流了一脸，这种酸痛无比的感觉，让她在隐隐约约间反应过来一件大事，她似乎还活着？

“你当然没死，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你拽上来的。”

殷是被这道突然响起的少年声吓了一跳，连忙寻找声源，就在她左手几步远的河滩边正盘腿坐了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

尚未回过神来的殷是呆呆道：“你是？”

“苏黎。”

2.

苏黎是个人偶。

这是殷是怎么都没想到的，她问他，“人偶还有感情？”

苏黎冷冷道：“没有。”

殷是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苏黎垂了垂眼，小扇似得睫毛投下了一道阴影，将他眼中的情绪完全掩在其中，“我要去找一个人，可我既不认路也没有银子，我需要帮手。”

殷是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帮手自然指她。

她将外衣脱了下来，边拧水边道：“那你知道你要找的这个人在哪么？”

苏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这不是大海捞针么？

但殷是没说，她顺着他的话继续问，“哦，那他叫什么？”

“苏宴。”

殷是一愣，苏宴？

不会是那个曾经的荆州第一富商吧？

可...他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

3.

传闻，苏宴十分爱自己的夫人，但二人成婚多年都未能生下一男半女。

但不知为何，有一日，苏府突然出现了一位公子，苏宴向所有人说这公子就是他的儿子，只是一直卧病在床，大家才从未见过他。

说来也巧，那位公子出现之后没多久，苏夫人便怀了身孕，十月后产下了一名男婴，也就是苏府如今的当家，苏几道。

自从苏几道出生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公子，仿佛他的出现就是为了给苏家夫妇带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4.

经过几日的奔波，殷是和苏黎终于来到了苏府的门口。

只是，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府邸如今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了，只有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仆在门口慢慢的扫着落叶。

殷是上前询问他，“老伯，这府上还有人么？”

老仆抬起头来，用他那双饱经风霜，浑浊不已的双眸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没了，都死绝了，三年前就没人在了。”

殷是有些感慨，她回到苏黎身边，“看来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苏家的人全都死光了。”

“死光了？”

苏黎先是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继而苍白的脸颊慢慢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红晕，就像一滴红色的墨水无意间落入了一盆清水中，连带着他的眼睛也爬满了鲜红的血丝，委实骇人。

殷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苏黎，你没事吧？”

苏黎轻轻的笑了，他笑的既残忍又畅快，“活该，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抛弃我，还让那个臭道士把我封印在暗无天日的湖底，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5.

苏黎是个人偶，可不代表他真的没有感情。

苏宴的夫人很喜欢孩子，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天不遂人愿，现实总是让她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直到有一天，从海上回来的苏宴兴冲冲的告诉妻子，他在这次旅途中结识了一个人偶师。

人偶师的双手具有无与伦比的神力，凡是经他创造出来的人偶，都有着自己的感情与需求，和常人无异。

6.

苏黎是一个很乖巧，也很漂亮的人偶，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也正如苏宴所料，苏夫人确实很喜欢这个人偶孩子，她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感觉。

苏夫人对苏黎是那样温柔而又耐心，她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苏黎。

然而，世间好物不长久，这从来不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感慨而已。

随着苏几道的出生，苏夫人倾注在苏黎身上的感情越来越少。

但苏黎并没有感到丝毫的难过或者嫉妒，因为他诞生于这个世间唯一的使命就是爱他的娘亲。

可惜人偶师教会了他人间一切至善至美的感情，却忘了教他人性险恶。

苏黎最终被他最爱的娘亲伤害的体无完肤。

7.

一切的矛盾始于一个小小的磕碰。

苏几道在苏黎的面前不小心摔倒了，小孩子嘛，刚刚学会走路，磕磕碰碰的也实属正常，可苏夫人始终觉得一切都是苏黎故意的，他明明可以及时扶住弟弟，明明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但他偏偏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苏几道摔下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间扎了根，不需要任何肥料，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苏夫人开始用苛刻的眼光去看待苏黎的一切行为，她甚至觉得他轻轻的咳嗽一下都是居心叵测，毕竟苏黎只是个人偶，一个人偶怎么能把人学得那么像呢？

那一定是妖，苏夫人在心中给苏黎下了最后的定义。

苏夫人越来越害怕苏黎，她央求她的丈夫去找一个道士来，将苏黎镇压。

苏宴觉得她的要求很奇怪，毕竟之前对苏黎爱不释手的是她，如今恨苏黎不死的也是她，他不明白是什么使自己的妻子变成这样。

但是在苏夫人的眼泪攻势以及苦苦哀求下，苏宴最终还是同意了。

请来的道士端着东西装模作样的绕苏黎转了一圈，当即认定他是妖，绝对是妖。

苏夫人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让道长速速解决掉苏黎。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苏黎就这么被镇压在了暗无天日，冰冷幽深的湖底。

第一年时，他还天真的认为苏夫人只是一时心情不好，等她消了气，自然会放他出去

第二年时，他开始企盼能有个无意中路过的好心人高抬贵手让他重见光明，他一定好好报答他。

然而没有，全没有。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苏黎逐渐从失望害怕变得扭曲而又暴戾。

他暗自发誓，如果真的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那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放他出去的人。

8.

殷是默默听他讲完了全部的故事，她问他，“那现在你的仇人都已经死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呢？”

苏黎默了半晌，道：“我不知道。”

他早就已经无家可归了，去哪都是一样的。

殷是笑了笑，她的眼睛很亮，笑起来就像两颗小月牙，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既然你已经无处可去了，我现在也有家不能回，那不如我们就凑活凑活，一起了却余生算了。”

苏黎有些微的呆愣，“和你？”

苏黎明明许下过承诺，他一定会杀了那个放他出来的人。

可他为什么在看到殷是的那一刻迟迟下不了手，还愿意将自己过往的故事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苏黎是个人偶，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他隐约觉得，或许有一天，殷是会让他明白。

所以他淡淡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