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蒲公英的蕊早早落满一个夏季,永远该会亦多远,总会有一种无望的守候,妈妈告诉我说那叫苍老。
很多时候浅川都在想,什么时候夏天也会变得如此冗长,像是没完没了的苍蝇,讨厌却又挥之不去。在这个2009年的时候,浅川几乎是一个人度过的,跑遍了大大小小几乎镇上所有的地方,然后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关在漆黑的阁楼上,用泛红的指甲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刮着地板。
也许痛苦是一种很难让人忘却的东西,残忍,嗜血。当某一天你被它缠上,便从此附上了一种宿命,并深远而持久的占据着你的肉体和灵魂,就像古老的诅咒,没有纹理的挣扎,注定支离破碎。没有人会在那以前知道,浅川的痛苦是一种怎样的毁灭,那就像踏在沼泽里的亡徒,泛着恶心,腐烂的水草紧紧的将他缠绕,然后将他一点点拉近,慢慢背离原本的轨道。于是从此一切覆水难收。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坚定而又坦然的选择接受。
或许是因为不忍心拒绝,再或者他真的喜欢。
浅川是个忧郁的男孩子,很多时候他都喜欢一个人,在天台或是阁楼,安静的望着远方,就那样一直安安静静的,一直安安静静的。
他从来不喜欢在街上走,噪杂的人群会让他难以呼吸,他无法忍受,脆弱,敏感。他其实很少会融入这个世界,永远像那个挂在天上的鸵鸟蛋,又冷漠又无奈。
没有人会真正了解他,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简单到无法再简单了而已,想做便去做,不想做的便不管不问,从他的眼神可以知道,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
比如,自己为什么会接受那个女孩?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大多数时候浅川所在的小镇,冰冷的冬天会来的比较早。即使是无论多么晴朗的季节,可能一阵风吹过,便纷纷扬扬沉下了雪花。仿佛一个调皮的孩子,性寒,柔软。
很多次,当浅川抬头,雪花滴在眉心,一切又像一场雨,从嘴角到胸口被淋湿的那么自然,却也体无完肤。于是在2011年从我们身边马不停蹄的错过时,浅川似乎又被永远落在了后面。
音响里未放完的歌,依旧我行我素的向前跳动,仿佛时间成了巨大的压路机,在赶着前面的人逃亡的同时,把一切落后的人都变成了标本,像纸一样薄,被记忆风干,随着时光飘扬飞舞,从此再也没了归宿。
等一切静下来的时候,浅川突然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在意下雪了,原来在很久以前他和她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如果说村上春树笔下,渡边和直子会那么自然的走进同一片森林里去,然后跨越一个又一个月后的距离,俩个人终于在某个不经意间,彻底弄丢了彼此,也许来时的路还有着走过的脚印,只是俩颗不一样的心却再也无法相约在同一个路口,去走来时的路。从此以后,他们的世界永远不会有相交的时候,看似原本善良的故事,却没有了可以使人微笑的结局。最后注定俩个人,俩条永远平行的光线,载着不太温柔的记忆,射向不同的尽头。
在这个本不太温暖的冬天里了,浅川久久地站在雪地里,那些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忘掉的事,却一次比一次汹涌,像河水泛滥心头,所有的防线被冲破的一干二净。浅川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被赤裸裸的暴露在雪地里,泛着微微的跳动,落上雪花因冰冷而渐渐颤抖,在泛着热气的呼吸中,慢慢凝成紫色的划痕,一切永远无法修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浅川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有些东西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原谅身边所有丑恶的嘴脸,也许本就没有退让的必要。
所以很小的时候,浅川就曾那么满怀恨意的幻想,某一天,或许自己可以在一个最荒凉和遥远的地方,亲手用唾液和鲜血,搭建所有丑恶与虚伪,然后埋下最残酷的诅咒,风化成一座最古老的城。
就那样,在以后每个无聊或是不开心的日子里,学着把一些讨厌的人统统扔进城里去。
那个冬天,浅川第一次尝试不是一个人的生活。依旧平淡,却也有一点特别,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可以学着把自己多余的时间好不吝啬的浪费在她身上,比如送她回家或是陪她吃饭,只是大多数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有沉默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本来很安静的丫头,可以突然说出那么多话来,于是浅川在这时才可以相信,原来是有一种噪音可以让自己变得安宁的。毕竟在以前,自己很少会可能有这样的忍耐。
小镇的雪积了又化,化了又再一次积满,仿佛是永远没完没了的纠缠。一个人待在阁楼的日子已经少了好多,浅川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同时自己也已经有了很多讨厌的人了,无数个梦境编织的同一个场景,浅川自始至终都无法忘掉那座城。也算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只是在表面看似繁华灿烂的背后,隐藏的始终是一段无法触及的信念,那是源自最空洞处的黑暗,一场其实是最苍白而温柔的杀戮。
从来就没有人可以把故事讲的那么彻底而细腻,以至于故事里的每个场景,每条走过的路,甚至路上滚来滚去的石子,都能描绘的那么精致而一丝不苟。只是无论如何,在浅川的记忆里,都不曾想过,那么温柔的把每一个角色都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像是在微风中给每片叶子画上一个记号,这样无论是春天还是夏天,在每一棵繁华的树下,就是我最爱你的地方。
浅川心想,如果换做是他,一定愿意为她种上这样一棵树的。
无论什么季节,晴朗的日子,小镇里的阳光,会在一两点钟的时候,变得格外灿烂,像盛开的鸢尾花,还隐约可以嗅到云朵的香。不知是多久,浅川终于在一个有太阳的日子里,轻轻地打开了阁楼的窗。当一束束那刺骨的光狠狠地扎进眼睛里,浅川突然发现,原来他还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啊。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浅川已经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喜欢那个女孩子的。
只是那种喜欢有时候就像远方的天空,在原地以为距离只有咫尺的时候,才发现可能他们之间还相距着海角天涯。
很难想象,那个夜晚,浅川轻轻把她拉进怀里,两颗心像原本相离的轨道,仅仅因为一种温暖,便从此紧紧缠绕。
浅川知道,她也知道。
夜会永远像寂静的湖泊,只是当某一天被人投进一个无论多么微小的石子,于是从此,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洗涤了一切原本肮脏的曾经和过去。
镂空的窗帘,永远不会倾诉一种真诚,因为本来可以隐藏的很深的东西,却遭受了那么暴露的苦难,于是从此失去了成为秘密的忠贞。
夜深的像盲人的世界,只是一切却仿佛一场繁华的盛宴。最终没有谁和谁可以那么轻易的选择离开。
而浅川从来不知道,原来没有一个故事是必须要有一个灿烂的开头的。
所以即使很久以后,无论在哪儿,当浅川伸手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也总能感觉到远方吹来的所谓泛黄的旋律。像把所有好的不好的都写进了回忆里,本不想触摸却也挥之不去。很多时候其实这个世界就是一座城,无论多久浅川都曾清晰的记得,小时候曾幻想过得地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年幼的东西,忽然被赋予了苍老的解释,以至于有时候浅川会突然心想,是不是每个人,每个时候都有可能被自己扔进那座城里去。那么,自己呢。要怎么办才好呢。
确实很多年来,浅川很少会在沉默中想过自己。
第二年春天来的时候,浅川刚好26岁了,青色的胡茬已经慢慢可以变得很坚强了。有时间的时候,浅川也会静静的想想过去,也是自己毕竟和她在一起已经整整一年了。也许正是因为时间久的缘故,当她离开的时候,浅川才发现,原来胸口早已被深深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每走一步,都会掉些血和肉下来,像下雨一样重重地滴在脚背上。
也就在那一刻,浅川才明白,其实这个游戏他玩不起。
在此之前,浅川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和死亡距离咫尺的时候,就在前一秒,她打电话来说,她就在对面。可是转眼间她却轻轻倒在了他的脚下,鲜血淋漓。浅川可能永远无法忘记,她嘴角带血的笑容,会是如此的安详宁静。只是过了好久,他都无法相信,那其实就是他爱的那个她。
三月份的天气,小镇原本会晴朗的很安宁。
如果人有罪,上天原谅你了,那么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很多时候,浅川都曾这样想过,他觉得每个人都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因为死亡确实对他而言显得那么沉重。
她的葬礼开始的时候,刚好上午9点钟,阴沉的天空显得有些忧伤,渐渐下起了雨。
守在她的墓前,浅川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原来只是冰冷的大理石,此刻却把他们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突然深深的跪了下来,轻轻地抚摸刻下的碑文,仿佛从这里他可以碰到她的嘴唇,笑窝和额头。
不知什么时候当耳边传来山风的呼啸声,抬起头来,浅川突然发现,世界真的暗了好多,原本清晰的身影,此刻却是模糊的望不到尽头,只剩下白鸽子重新落在树上,一直歪着脑袋。浅川真的听见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是啊,要是自己能变成白鸽子,那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也许他就能天天守在她的坟头上。然而终究还是决定回去了,浅川悄悄放了封信在她墓前,那是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就写给她的,只是却没来得及交给她。
这时候浅川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迟到了便是错过了,一旦错过了便就永远不可再相遇了。就如他和她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可能永远不会再想着用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去回忆那一天,那条街,那个路口,那时她死的时候。浅川心想或许不是所有的悲伤都应该隔一段时间被提起一次,以为可以借此让自己记的更真实些,就像是把一张又一张写满字的纸丢到火炉里去,焰火瞬间盛开一片灿烂,但无论多么繁华,却依旧无法持续多久。
这一年浅川身边什么也没有停留。
仿佛突然间就跳上了火车,还没有想好是走还是不走,窗外就已然成了陌生的风景。而在一切突然安静的时候,浅川才发现,整整所有的生活都装进了车厢里,只是唯独少了所有其他人的影子,而那遥不可及的日子,注定了是一个人的旅行。
可是欠下的东西始终是要还的,无论是生是死,都无法逃避,因为这是你欠下的,永远是你欠下的。
望着远方,浅川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是深夜里点燃一支蜡烛,子时的钟敲响也许就成了另一个世界。而他呢,却像是躺在泥土里的冰冷,绝望的像一直墙头上早已风干了的草。
小镇子里依旧如往日一般喧闹,似乎并不因为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显得悲伤,大红灯笼高挂的张老头家也依旧卖些老本行的东西,而做早点的王太婆,饺子馅里也仍就会时不时的夹杂着几根头发,即使有些不满,在这吃饭的人也依然笑眯眯的扔掉了。
一切都还依旧,就算偶尔下着雨,出门的人撑的伞也仍然五彩斑斓。
而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很多时候浅川都在想,真的会是这样子么?但总感觉胸口上会隐隐约约显出条疤来,不深不浅,刚好可以痛到心里去。
浅川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是恨这个镇子的,而且恨这里的所有人。
像她离开以后,浅川曾那么真真切切地想要忘记她,,他知道他曾经有过只属于一个人的生活,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就那么不好不坏的过一辈子。可是后来她硬生生闯进了他的世界,一次次把他的世界弄得血雨腥风,或许在那儿以后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他。而他呢,也像个小孩子样,眼巴巴地盼望着,盼望着和她会有个很美,很美的以后,只是后来却终究没有了以后。像一朵灿烂的花还没盛开便已早早凋谢,而他雪泥鸿爪的城池,从那以后便成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重重地堆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似乎也成了地动山摇地思恋。
浅川的城池在一天天地装满许多人,有路过的,没有路过的,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只是无论如何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值得讨厌而又仇恨的。像一把生锈的锁,布满藤曼与条纹,挂在斑驳的铁门上,不声不响。永远不会有打开的钥匙,仿佛一瞬间被抛进了黑色的漩涡,混乱,暴力,夹杂着金属的撞击声,然后终于在很多年以后,流出了腥臭类似血液的东西。
浅川心想,那些人真不如死了好。
九月的小镇,秋天会凉的很温柔。一阵风吹过,扰乱了挂在天窗的风铃,浅川醒了,望着远方,迷离的眼神却总也唤不起曾经的记忆,他想——为什么会有风铃,淡淡的像香烟一样的颜色,纷繁但却让人感到充实。
阳光载着遗憾射进阁楼里,刚好照在风铃上,不多不少可以反射些苍白的故事,像一块遮着布的画,色彩金黄,手法曼妙,也许略带伤感,或多或少,总有一点安详。
很多时候浅川都不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很恋旧的人,明明说着可以放下的过往,却总是那么难以割舍,宛如金色的禅院,禅院里一群念经的和尚,敲着木鱼,笃,笃,笃却永远不会再向着远方走下去了。而自己呢,会一直走下去么。就比如在她的葬礼上听得那首曲子,自己会可以就那么一直喜欢下去么。
反正,就要一直下去啦,浅川心想,双手却在不停的抓着头发,风铃也仍在响。
当天气突然变得陌生了,那说明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小镇子没变,一天又一天像往常一样,只是来往的人却不同了,天气也比以前冷的多。
很多年以后当浅川回忆起这个秋天,除了陌生更多的像是遗憾,一场灿烂的烟火过后,夜空中闪现的光,一点一线,笔直的仿佛升起的旗帜,然后就在突然的某个时候,当烟火散去,眼泪带着痕迹,像梦一样的尘埃落定。
于是才知道,原来没有什么可以就那么一直天荒地老,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生活。不管你愿意或是不愿意,路就在眼前,只有当策马扬鞭的风,划过耳旁,略带笑意的过往,才显得一辈子可以有那么欢天喜地刻骨铭心的时候。
她死后第二个清明。
浅川很早就来到她的墓前,微风静静地吹过,灰色的大理石上摇曳着脆弱的过往,一点一滴,深深划过浅川的胸膛。
很久了么?已经。浅川轻轻拭去墓碑上的灰尘,其实,也没多久对吧,无论怎样,浅川似乎永远也不愿去相信。就像是生活里突然下了场雨,淋湿了曾经的一切,很多时候,雨停了,望着水泊里凌乱的自己,睫毛都是湿漉漉的,而身后还是一片辽远晴朗的安宁。只是随便怎么也好,所有细腻的过往就真的那么悄然地逝去,然后然后就永远不会在回来。起来的时候,窗外的风铃叮铃的很温柔。反正就是这样啦,浅川穿了以前的衣服,灰白色的,远看着就成了一幅素描画,棱角分明。有残破的投影射在脚上,一影一线,仿佛在两个世界里的故事,平行却难以相交。一辈子好在就这样了,浅川打了车往墓园走去,打开车门的一刹那,风吹过,才发现原来曾那么温暖的的坐在后坐里的两个人,就真的平行在两个世界里,越走越远。浅川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无论来自哪儿的风,就都吹不来她的味道了。他幻想过她的那个世界,比如她会不会也在他想起她的时候同样的想着他。去墓园的路不远,浅川却走了好长的日子,如此漫长而又迷茫,浅川总在想会不会自己以后,就连笑容也变得苍老了。远处的树枝上停满了雪白的鸽子,雪白,雪白的像梦一样的颜色。浅川轻轻地抬起头,望着天空,他想会不会那里也有一个地方。
在那里,他把她搁在心里,锁在手腕上,然后在她脚下为她披星戴月的歌唱。
那歌声雪白雪白的,
他想它一直飞,一直飞。
带着他的灵魂,飞进她的心里,飘在她的头发上,
永远,永远荡漾在繁花似锦的季节里。
后记——这不是个故事,这是一个人最真实的世界。
谨以此献给患有自闭症的少年,
愿有一天在他们孤单的城池里,或多或少,也能留下我们的脚印。
2019年6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