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

开门之前，李盛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年级大会被通报批评，娇姐黑着脸在队伍前面不说话，紧接着还有连续几个星期的包干区罚扫。

可李盛林还是来了，毅然决然地来了。

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来，更何况他也不后悔。

就算被发现了然后批评罚扫，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为了爱被批评，为了爱被罚扫地，他绝不后悔。

他借着外面的月光，中指用力顶住锁头，在锁的侧面不停地用石头敲击。

这种挂锁还是很好开的，李盛林小学的时候就会了，那时候他爸不让他看原版的《红楼梦》，就把那三本上了年头的红皮《红楼梦》锁在了抽屉里，他爸以为这样李盛林就没办法看了。谁知道李盛林自己琢磨出了开锁的办法，尝试了几次之后自己偷偷摸摸就成功地把锁给开了。

敲击声在一片寂静的教学楼显得特别刺耳，可李盛林完全没在意，耐心地敲着。

四周漆黑一片，10点半晚自习的铃声一响，学生就一个个都回宿舍了，最后人去楼空，整个教学楼连同灯光全都一片寂静。

敲击声持续了一会，最后只听咔哒一声，李盛林手上的挂锁突然松了。

成了！李盛林的心开始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把挂锁往左边裤兜里一揣，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把挂锁拿了出来，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门吱嘎一声，教学楼顶层的大门被打开了，李盛林深吸一口气，侧身挪了进去。

进去他就被呛到了，里面的粉尘味太重了，他刚深吸完一口气，就开始咳嗽个不停。

这夹层应该很久没打开过了，而且现在还特别热，室内很模糊，李盛林也没有带手电筒，所幸今晚外面的月光很亮。

月亮借着老虎窗的玻璃斜照进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林盛林看到了一些废弃的课桌椅。

课桌椅没有挡住去老虎窗的路，林盛林松了一口气。

他摸黑一路摸索着朝老虎窗挪过去，中间磕磕碰碰，撞到了不少东西，一碰周围就泛起粉尘，特别难受，但李盛林最终还是挪到了老虎窗那里。

这顶层太热了，李盛林出了不少汗，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开老虎窗。

玻璃窗一开，风立刻就涌了进来，身上的汗被风这么一吹，李盛林一瞬间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凉爽。

他看了看手上的表，11点半都没到，时间还足够。

李盛林低着身，身体往外一探，从老虎窗爬了出去。

爬出去李盛林就有点后悔了，古老的教学楼上面铺的还是瓦片，李盛林顺着老虎窗踩在屋脊上，就听见瓦片在他脚底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那声音吓得李盛林赶紧弯腰贴着屋脊慢慢挪动。

李盛林有恐高症，如今脑子一热忽然爬这么高，激情过去之后，在上面只感觉如履薄冰，心里很慌。

但他还是朝着屋脊的最高处一点一点挪过去，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上。

在经历了艰难的挪动之后，林盛林终于爬到了屋顶的最高处，在脊线上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来。

终于上来了，太不容易了，李盛林坐在那，长长呼了一口气，同时擦了擦汗，就刚才那一会，汗顺着脸颊，已经流到脖子以下了。

他看了看表，离11点55还有好一会。

他往教学楼前面看过去，因为坐在屋顶，前面的一排水杉几乎没有挡住视线，他坐在那，可以看见水杉后面的女生宿舍楼。

江晴晴的宿舍楼。

过了11点之后，宿舍楼按规定就熄灯了，所以全都漆黑一片，不过时不时有手电筒的亮光一晃一晃地照来照去，李盛林知道那是宿管阿姨在巡逻。

江晴晴应该不会早睡吧，李盛林这么一想，手就往裤兜摸了摸，还好，东西都在。

因为时间还没到，所以李盛林就这么坐着，慢慢地等待时间流逝。

屋顶的风很大，他坐在那，风声混淆着小县城远处天边带来的模糊嗡嗡声，在他耳边呼呼地响个不停。

今晚的夜色很好，李盛林回头看，看见一望无际的浩瀚夜空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明月洒下清辉，落在教学楼屋顶的青瓦上，泛出星星点点的反光。

李盛林坐在屋顶上，听着耳边的风声，看着眼前被月光铺满、一片寂静的校园，感觉原先慌乱的内心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看了看表，把手摸进裤兜，从里面掏出了口琴。

口琴买来已经有一阵了，但看上去几乎还是崭新的，银色的外壳里面是淡绿色的琴格，在月光下散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泽。

李盛林小心地擦拭着口琴。

为了这一天，李盛林准备了很久，几个月前他从琴行里买来这把口琴的时候，就已经想象过今天这样的场景了。

大晚上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对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吹一首她最喜欢的歌曲。只要一想起这样的场景李盛林就很激动。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仅如此，在他的背后，画面里还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这样的场景真是令人心潮澎湃，一想到这个，李盛林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冷静，冷静，李盛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当初买了口琴之后，他立刻就去网上找了《崇拜》的简谱，他知道江晴晴很喜欢这首歌，音乐课上还专门唱了这首歌，所以他才选了这首。

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演奏过乐器，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基础，所以练习《崇拜》的时候，中间遇到了不少障碍。

繁重的课业之外抽时间练习，熟悉简谱上每一个符号的意义，搞清楚每个音阶对应琴格的位置，这些都对他造成了不少的挑战，相比这些，今天晚上爬上屋顶反倒显得轻而易举了。

不过虽然遇到这么多障碍，李盛林心里“想吹《崇拜》给江晴晴听”的愿望实在太强烈了，所以最后这些都一一克服了。

而今天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对江晴晴说过了，让她晚上11点55分的时候在宿舍注意听声音，不要光顾着躲被窝写作业。江晴晴听了就笑了，问他要干嘛，李盛林不告诉她，江晴晴就嘲笑他说他在她面前还玩神秘，不过还是答应了。

所以现在——李盛林擦完口琴往宿舍区看了一眼，那里一片漆黑，但江晴晴应该没睡，她应该也在等时间到来。

她会等的，要不然学校运动会的时候，她为什么会接受他帮她顶住助跑器呢？而且李盛林跑完1500米之后，江晴晴还特意送了一瓶娃仔牛奶给他。

江晴晴没有直接拒绝他，李盛林觉得她会等自己的。

时间已经快到11点55了，他忽然想给江晴晴发个短信，但还是忍住了，他喜欢现在这样和江晴晴心照不宣的样子。

李盛林看着手表，看着时间一点点地靠近……

11点53分

11点54分

数字走了最后几秒，终于来到了11点55分……

只感觉自己的心瞬间砰砰砰地跳起来，李盛林立刻就拿起口琴，扣住了自己的嘴唇，他听见琴声悠扬地传了出来，混着风声，往远处传了出去，那感觉十分奇妙，他闭上了自己的眼镜，吹得越来越专注：

你的姿态 你的青睐

我存在在你的存在

你以为爱 就是被爱

你挥霍了我的崇拜

……

紧张一点点开始消失，在月色照亮的屋顶上，李盛林吹得十分投入，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乐器声中，忘我地吹着。

所幸口琴声其实并不是太大，加上风声混杂其中，并不能传遍整个校园，只是传到江晴晴宿舍那应该绰绰有余了。

这歌吹了足足接近4分钟，等到李盛林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宿舍楼底下门边的窗户忽然亮了，一个人影从那里面走了出来，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看来注定是要被发现了，李盛林耸了耸肩，可脸上还是笑了，鼓起勇气做出这样一件事真好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罚扫和批评，但是一想到江晴晴听到了自己的心意，他的内心还是很坦然。

那人影已经走到他这楼下了，因为角度问题，李盛林已经看不见他了，估计已经开始上楼了，既然已经知道要被发现了，李盛林反倒不急了。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李盛林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江晴晴。

“你为什么吹这首歌？大晚上你在楼下吹不怕被抓吗？”

李盛林打字回了过去：“你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吗？”

又是振动：“可这歌的歌词不符合意境呀。”

李盛林感到心里有点失落，他问道：“不好听吗？”他还以为江晴晴很喜欢这歌呢。

结果看到江晴晴回复他：“好听，林哥吹得真是太棒了。”

林哥吹得真是太棒了。

太棒了

……

这几个字在李盛林脑海里回荡，一时间李盛林心里笑开了花。

“林哥你现在没被抓到？那赶紧回去吧。”

宿管阿姨应该还在上来的路上，李盛林回了一句：“没有。”然后看了一下表，赶紧想多打一句话，可是一不留神，只多打了“对了”两个字就发出去了。

“干嘛？”江晴晴回得很快。

李盛林一看时间，已经到了0点之后了，于是发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他发完这四个字之后，没有继续等回复，就把手机放回了裤兜里，打算原路返回去。

不止怎么地，宿管阿姨一直没有出现，于是他慢慢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