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真好看,再见了夕阳。
商店街,某高楼下。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呀!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围观的群众中,一个打扮时髦,浑身上下透露着贵气的中年女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站在楼顶的女孩。
“是呀,是呀,不知道她家里的是怎么教他的!”身旁一个和她年龄、打扮相似的女人附和道。
楼下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警察、消防员、医生也接踵而至,刺耳的警笛将气氛烘托到了顶点。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正架着三脚架全神贯注的等待着,米粒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流下,相机黑黝黝的镜头像枪口一样对着楼顶端的少女。
“小伙子,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啊!阿姨,你吓死我了!”
“小伙子,这小丫头为什么要跳楼呀?”
“不知道呀,她就一直站在那里。”
“这跳不跳啊?我还要赶时间去接我孙子呢!”
....
砰~
现场的空气瞬间凝聚了,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围观的人像是受惊的野兽一般四散逃开,那个中年女人被这一幕吓得瘫软在地,颤颤巍巍的手在眼前合十,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案发数小时后,警局。
“陈局,这是死者随身携带的几封信件还有...”
陈局深深吸了一口烟,不耐烦地朝正在汇报案情的警员挥了挥手...
信件一
亲爱的小路
你好!
很高兴能收到你的回信,我最近已经好多了,正如你说的我们要一直往前看才行,但是向前看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难!
小路,你猜最近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我在之前的信中给你说我一直喂养的那只叫小白的小猫咪吗?就是那只怀孕的小白猫。前天中午,我下楼去喂猫猫的时候它一直在单元门口等着我,我我一走出单元门它就跑到我的腿边蹭我。我还以为是它饿了呢,就把给它准备的午餐放到它面前,但奇怪的是它看都没看一眼就扭头走了,走到不远处又停下转过身来对我“喵”了一声,好像是想让我跟它一起走。我看到她的尾巴下面的毛被血染红了,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我就一直跟着它。它带着我来到小区的自行车库那儿,然后走进了一个堆放杂物的仓库,走到一个旧衣柜前,她双脚一用力,跳到衣柜的夹层里,然后站在那儿又冲我叫,我走到它身边,朝它身后看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想你肯定猜不到,要不是那天小白带我去的话,我肯定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我看到了四只小奶猫!小白生了四个孩子,小家伙们那时还没有睁开眼睛,我上网查了一下,小猫从出生到睁开眼睛需要一周时间,我这也勉强能算作见证了新生命的诞生吧!在我这样荒诞的生活中,这件事情给了我一些心灵上的慰藉,我想再坚持一下,等到明年高考结束我就能摆脱这个魔窟了。
小路,谢谢你一直能和我写信,我很多次在想,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真的就坚持不下去了,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等我明年高考结束,我想和你见一面!
刘洋
2020年11月2日
死者老师:
她是一个特别内向的学生,大概是原生家庭的原因造成的吧!这个孩子比较孤僻,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的,我从没有听说过她和班里的那个同学关系比较好,也没听说过她和班里某一位同学发生矛盾之类的事情。每次体育课或者有什么活动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看书找个地方看书,对,这孩子很喜欢看书。
大概在这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吧,我找这孩子单独聊过一次,但是这孩子戒心特别重,不管我问什么问题她刻意回避。
哦,对了!我问她家庭的时候,她情绪稍微有些激动,但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是个乖女孩,学习很踏实,可惜了,唉。
死者同学:
她呀!在我们学校里可出名了!200块的名号谁不知道呀!就是陪一晚两百块呗,那丫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谁都没想到她原来是个鸡。我这可不是瞎说,她的那些视频和照片都传到学校里来了!我们看到的时候都被吓到了,玩得那么花!就是她和她那个混社会的对象,那小子还经常骑着个摩托车到学校接她呢!啥?校园霸凌?谁敢霸凌她呀,她不霸凌别人就算好的了,学校里也就那几个混社会的敢逗逗她,其余的人要是让她不高兴了,那不得被她那男朋友打死?不过,学校里一直有一个传言,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就是她和我们学校的一个头头做过,就在学校卫生间里,是不是真的我就不敢保证了,好像她200块的名号也是因为这个,我知道的我可都说完了。
亲爱的小路:
你好!
小路,小白很好,小猫也很好,都很健康...只是,我不怎么好...
我割腕了,我把刀刃狠狠按在手腕上,我清晰的看到刀刃切开我的皮肉,血一滴一滴从里面流出来。但,我最后还是胆怯了,我...我无法面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胆量了解自己的生命。我真的,太没用了。
我弟弟和别人赌博欠了钱很多钱,现在应该算还上了吧,用我...
他们把那些照片发给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班的同学都知道了。我每天去学校,我的课桌上都是他们写的诅咒我的话,我的桌框里都是他们塞的用过的卫生巾和避孕套,我的耳朵听见的都是他们的窃窃私语,我走在路上总是有男生拦住我对我动手动脚。
那几个人后面又找了我好几次,我跟着他们去了,我真的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小路,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谁能帮帮我?
我不敢告诉妈妈,我不敢告诉老师,我也不敢去报警,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也不会帮我的。
这场噩梦我不知道我还要做多久,初中开始,只要妈妈离开,那个男人就会来我的房间,对我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他告诉我是因为他把我当女儿了才那样的,可是有哪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我们单元楼上有个叔叔在派出所工作,我把他对我做的事情全告诉他了,我带着他去抓我的继父,可是我继父和他聊了几句他便丢下我走了,等待我的就只有继父的殴打。我向妈妈求助,但我妈妈也不相信我说的,拉着我去医院,检查我是不是有精神病。
我看到的人间是黑色的,我在这黑色的人间也发现过亮光,但每当我靠近它的时候,他就会变成更深的黑暗,然后吞噬我。
刘洋
2020年12月31日
死者继父:
她就是个神经病!和她那神经病亲老子一样,真就什么样的爹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我做的还不够吗?要不是我,她们娘俩还他妈在外面喝西北风呢!
来我家这么些年,我是缺她吃的了还是缺她穿的了?这么些年连一声爸都不叫就算了,还尽给我整些幺蛾子,我对她可是比对我亲儿子还好,这养不熟的白眼狼,白瞎了老子这么照顾她,老子给她吃的,给她喝的,转过来她发疯了似的到处说我强奸她,我的一张老脸都搁街坊邻居面前丢光了,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玩意儿,我那时候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娘俩进门。
死者母亲:
警察同志,我的姑娘是个好孩子呀!她就这么走了,绝对是有原因的,您可要给她做主呀!我姑娘,从小就特别乖,也特别懂事,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但是自从上了初中之后,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在家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管我们怎么敲门她都不回话,和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了。
对,是有这么一会儿事,那天她突然就像发了疯似的就到处说,她继父强奸她,我被他吓到了,但我知道他继父不是那样的人,我让她先安静下来,可是她却越闹越凶,把街坊邻居都招来了,那天我打了她,我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就后悔,可我我当时也是着急啊!
她的亲生父亲有精神病史,我当时就在想她是不是也和她的亲生父亲一样,于是就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当时我其实也有怀疑,她说的会不会是真的,但是那天之后她忽然就消停了,再也没说过这件事,和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差了。
昨天晚上她回家后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吃完饭之后就早早休息了,今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床的时候她就出去了,直到下午...
我的女儿怎么会忽然就...
亲爱的小路:
你好!
我们学校放寒假了,我现在只用躲着我继父和弟弟就行了,这也让我的生活也轻松了不少,每天早上我带点食物就出门,去那个地下室和小白还有它的孩子们一起玩。
前几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喂小白的路上遇到了以前住我家隔壁的哥哥,那个哥哥对我很好,有时我妈妈去上班我又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我就会去他们家玩,那个哥哥总是给我好多好吃的东西。
我和哥哥聊了好久,但我没有跟他说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我只敢给你说。他叫明明,比我大两岁,现在别的城市的一所大学里读书,听说他还加入了动物保护协会呢!我还告诉他小白的事情了呢,明明哥哥说也想去看看小白,但我...没有带他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想带他去,明明哥哥好像很失落,我也不想看到他因为我难过,所以我们约好了,下次一定带他去。
离开的时候我们两个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这几天也一直在联系,我告诉他我不喜欢自己的家庭。他说,如果真的不喜欢的话,高考结束之后就报考一个别的城市的学校。他对我真的很温柔,要是我能有这样温柔的一个哥哥就好了!
小路,我决定了,我要报考他的学校。
刘洋
2021年1月13日
死者弟弟: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这种事情!我和那些人确实认识,我们之间也确实有一些矛盾,因为这个我没少挨他们的打。不是,我没有赌博,也没有欠他们的钱,是他们抢别人的钱!他们一直在我们学校那一带拦放学回家的学生,收保护费,如果不给他们钱的话他们就打人。有次我和我的同学被他们拦下了,我顶了一句嘴,他们就开始打我,我以为那次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来了,但是没想到他们后来变本加厉,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次他们的打了。
他们一开始只是在学校门口堵我,后来直接追到我家门口,我怕爸爸妈妈骂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了我有一个姐姐,开始打我姐姐的注意,对我说如果我把我姐约出来,他们以后就不堵我了,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让我姐和他们扯上关系呢!我不答应,他们三四个人就把我带到一个巷子里打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找上我姐的,有一次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我姐和他们在我家楼下说话,说了一会儿我姐就坐到阿强的摩托车上,然后阿强带着她就走了。那天我姐回来的很晚,我问她怎么和他们在一起,她也不说,我又问了几遍,她听得不耐烦了,就把我赶了出去了·。
后来听说,他们经常去我姐学校接我姐放学,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再后来就是今天了。
阿强:
我朋友的弟弟和那小子闹了些矛盾,他就找人把我朋友的弟弟打得住院了,我们一开始找他是想要个说法的,至少让他家里的把我朋友弟弟的医药费给出了。天天打他?谁闲着没事干天天打一个小屁孩?我们确实吓唬过他,我们想着至少我朋友弟弟的医药费你得出一些吧,可这小子一分钱也没有,他也不敢和他家里的人说。我们问他那这件事他想怎么解决,没想到这小子真的不是个东西,他说她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他把她带过来,我们以后就不要再找他了。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真把她姐姐给骗过来了,他姐姐当场就被吓哭了,这小子就这样扔下他姐姐跑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们也不傻呀,那种事情是犯法的呀,我们不会蠢到自己给自己送进监狱呀。那丫头看着我们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就赶紧走了。后来有次在她们学校门口碰到她了,她不知道咋弄的,校服上都是土,两个眼睛哭得像个灯泡似的,问她咋了,她啥也不说,刚好顺路就索性把她送回家了。
就这么一来二往的就熟了,这丫头和她那杀千刀的弟弟完全是两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丫头不仅长得漂亮,心肠也好,别人一看到我们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就这丫头不歧视我们,所以,我们算是朋友吧。
亲爱的小路:
你好!
小白...死了,被明明哥哥打死了。
原来他那么温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一直在骗我,假的,都是假的!
对不起,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该相信什么,我该相信谁了。前一阵子,我去给小白送饭的时候,看见小白的孩子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白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没办法就先带着小猫去宠物医院了,医生说小猫要住院治疗,我想着就把小猫先放在那里,然后回去把小白也带过来。
但后来小白也再没有出现过,我在附近找了好几天,但是始终不见小白的踪影。
我想,要不先把小白的孩子接出来吧,但我不知道我的钱够不够,我想先找明明哥哥商量一下,不知不觉我已经快要到宠物医院了,走过转角时我看到小白就在宠物医院门口,它直勾勾的盯着里面看。这时,一个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它,那个人刚推开门,小白就立马跑掉了,我朝着小白离开的方向追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追上小白了。不过,和它一起的还有明明哥哥,我和他们隔着一条马路,他们没有看到我,明明哥哥给小白喂了点食物,就抱着它走了,我实在太累了,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叫他们,就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明明哥哥抱着小白走进一条巷子里,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并没有叫住他们,而是巷子口偷偷看着。
明明哥哥抱着小白差不多走到巷子三分之二的地方就停住了,这个巷子非常偏僻,没有人家,也几乎没什么人走。我有些疑惑,明明哥哥为什么把小白带到这里来。我在巷子口只伸出半个脑袋看着他俩,只见明明哥哥轻轻地把小白放在地上,小白也很乖,舔了舔爪子仰起头看着明明哥哥。忽然,明明哥哥一脚踢出,小白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顷刻就像一个皮球一样飞起,狠狠砸在墙上又弹回到地上,小白爬起刚想要逃,明明哥哥就一把抓住小白的后爪,反复将小白砸向地面,小白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我想去阻止他,但我的却怎么也动不了,我想叫住他但是任凭我怎么用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直到一个路过的阿姨冲着他喊了一声,他才停手。他把小白扔到一边,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就拉起衣服的帽子,低着头快步从另一边的巷口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气慢慢走过去。小白躺在地上一直抽搐着,它的脑袋被摔得塌下去了一半,白色的猫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暗红色的血不停从它的身体下面流出...我看着这一幕,胃里的酸水一下子涌出,从嘴巴,从鼻子,从眼睛,从心脏...
小路,你知道吗?我原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他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能一直闪闪发光的,没想到,他...他还把我生命里的最后一点光掐灭了。
刘洋
2022年2月14日
明明:
她以前住我家隔壁,后来搬走了,搬走后的这些年就彻底断了联系。前一阵子我去办事的时候遇到了她,就和她聊了一会儿,之后因为有事情就先走了。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但是几乎没怎么聊过天,她给我发过消息,但是因为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情就经常忘记回消息,后来有一天,她忽然约我出来,我当时也没想,就去了。见面之后她状态一直不太对,有一搭每一搭的和我聊着天,聊着聊着忽然就抱住我,问我要不要谈恋爱,要我带她走。我当时也被吓到了,多少年没见,这才几天就这样,我一开始好好地和她讲道理,天知道她开始给我撒泼了,我不想和她多纠缠就推开她赶紧走了。一直到晚上,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接上之后她就开始骂我了,真的是莫名其妙的!
虐猫?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干那种事情!我奶奶家也养猫,我对那只猫可好了,经常给他买罐头吃...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陈局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一个警察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
“陈局,这是案发现场附近那家服装店的老板,是死者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
年轻警察介绍道,男人向陈局打了个招呼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们就开门见山吧,监控显示死者在昨天下午两点到两点半这个时间段里,在你店门前站了很久,并且莫名其妙的大哭起来,你也与死者有过语言交流,可以跟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那个孩子当时站在我的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她问我门口音箱里放的是什么歌。我当时在忙,而且这些歌都是去数码店里随便下载的,我也不知道歌名,就叫她自己识别一下。”
“然后呢?”
“她拿出手机开始识别,试了好几次,可能是因为环境太吵,都没有成功。”
“然后呢?她就开始哭了?”
“对,就蹲在那里开始哭了!”
陈局听着服装店老板的话,陷入了沉思。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旁边的年轻警察自言自语道,但尽管已经很小声了,但还是被跟前的服装店老板听到了。
“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服装店老板回道、
“啊?”
年轻警察刚要说话,陈局忽然问道:
“她昨天听的那首歌,您还记得大概的旋律或者歌词吗?”
“妈妈,我要吃糖葫芦!”
“好,妈妈给你买,宝贝要吃哪一个?”
“那个!”
妈妈带着孩子走向街边卖糖葫芦的小摊,他们身处的街道车如流水,人如浪潮,一派繁忙的景象,一夜过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人们已经忘记这里发生过什么了,一条生命的陨落也没有给这条街道,这个城市留下什么。
街角处空无一人的服装店,门口音箱孤独的唱着:
目击你刚刚完成这一跳,不值钱的苦全都结束了......
......看着你落下的人和人间,随着声响全部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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