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 | 第壹章 0

作者: 简言之就是我 | 来源:发表于2018-09-05 22:54 被阅读5次

「 第壹章  0 」

今晚的月亮像是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在满天乌云的纠缠下自暴自弃着随时准备撒手人寰。他借着病恹恹的月光用眼睛仔细分辨脚下的积水,连日的暴雨把这个小区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路面凌虐得更加丑陋不堪。他准确地踏着凸起的路面避过所有不怀好意的水洼,不过最后一脚还是过于自信了,于是一块松动的板砖,掀起了一朵不大不小刚好让他的鞋子湿透的浪花,成功地激怒了他。

同样激怒他的,还有那通电话。

他祈祷了一整天,几乎以为就要躲过一劫。可就在他欢天喜地地撕开买来的零食并且打算通宵突击下载好的美剧的时候,电话就响了——报应总是在人们产生了侥幸的念头后如期而至。

他低声咒骂,咒骂那块松动的板砖,咒骂着连天的阴雨和闷热,也咒骂电话里那些又卑微又令人厌烦却每次都奏效的哀求。它们得逞了,于是他出现在这里。

已经走到小区里面很深的位置了,闷热和垃圾腐朽的气味勾兑在深夜里,黏腻地浸泡着他,令他浑身不舒服——此时此刻,他当然由衷地觉得这无非就是溽暑天里一个再庸常不过的夜晚。可是他哪里会知道,击鼓传花的鼓槌一直攥在老天爷的手里,而他老人家一高兴,就让鼓点停在了今天。

这个小区破旧归破旧,但到底是大。也许十几年前,这里也曾是很多人艳羡的高级住宅区,只不过如今英雄迟暮,只剩下这空间上的辽阔可以勉强作为它往日辉煌的注解。偏偏他要去的地方是这个小区东南角的最深处,虽然他对房价、地段完全没有概念,但是凭借最粗浅的认识也能够猜到,甘心用这么偏僻的地理位置去作交换的,当然无非就是“便宜”二字。

他又转了几个弯走到一幢楼前,发现楼宇门是紧紧关着的,于是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我到了”。

没有回复,像一块石子儿扔进了深渊里,而深渊选择不动声色。

不过他并不着急,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回复他就得一直等,或者也可以选择转身走,但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敲门或者按呼叫机。今天他不急,甚至有心情欣赏眼前这个鬼魅横生的夜景。他白天是不会来这里的,每次来都是晚上,所以他只能靠着想象还原这里白天时的面貌。

野猫又开始叫了,这声音他熟悉,因为他以前养过猫,这种尖利的叫声只有在母猫发情的时候才叫得出来。他其实挺羡慕它们,至少它们总是可以在这样寂寞的夜晚里,大声并且毫无廉耻地宣布着自己的寂寞。由于这里的垃圾随处倾倒,所以附近的野猫都把这儿当成了食堂。这些垃圾在没有变成垃圾以前养活了这里的人,而变成垃圾以后却养活了四面八方的猫。有时候他不得不怀疑,这些野猫恐怕也是会互相奔走相告的,否则无法解释它们的团队如何扩张得比传销组织发展下线还快。

那是什么?在动。

他来了兴趣,慢慢地悄声凑上去。只是待到看清楚之后,他笑了,然后又小心地退回来——无论是人还是猫,在春宵一刻的时候总是不愿被打扰的。刚刚的叫声应该就是其中的那只母猫发出来的。不过就着点光亮匆匆看了一眼,两只猫却都是英姿飒爽的模样。也许,他这样想,真的就是两只公猫在“酣战”也说不定。想到这,他又笑了。

楼宇门打开了,却是隔壁单元。一个男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啪地在地上甩了一口痰。在门锁响动的一瞬间,他赶紧拿起电话挡在耳边装作接听,不时还要低声嗯两句——这个时间站在这里,要是不做点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迹可疑。他仰起头准备做出一副对并不存在的谈话内容忧心忡忡的表情,眼睛却刚好撞上了一脸无辜的月亮,此刻它正呈现出肉色,和旁边乱七八糟的云搭配出毛边,看起来就像是牛仔裤的破洞中露出的大腿。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完蛋了,满脑子的淫荡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大腿。

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把手机屏幕点亮的,他有点狼狈,好在那个男人并没有兴趣观看他的表演,朝车库的方向走开了。

“刚刚在洗澡,上来吧”。

他收起手机,但是突然间,三个猝不及防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抵达了他的耳膜——一声尖锐的急刹车、一声惊悚但是短促的惨叫还有一声格外清脆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心里一沉,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咒骂。他没回头,不过他看到了另外一只死里逃生的猫,灵敏地窜上了旁边的违章搭建,身子一闪就闪进了夜色里。

他叹了一口气。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天底下的负心汉,都是一个德行。

房门为他虚掩着,那一条门缝是这个楼道里面唯一发光的东西。他正打算进去,然而手指碰到把手的那一刻,门便从里面被推开,随即送来一股沐浴露的香味。开门的男人没穿上衣,只是把浴巾在腰间一围,用来拦截胸膛上顺着肌肉的轮廓一路蜿蜒的水珠。男人和他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然后欠身让他进来,似乎两个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没有寒暄的造访。

“我先去洗澡了。”他刚把鞋脱下来,其实是可以不用这么急的。但是每一次他来到这,总像是要完成某项工作那样把步骤拆解得清清楚楚,而且忙不迭地按部就班。又或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来做客的,所以也就清楚此刻最应该先做什么。

“卫生间灯坏了,你把走廊的灯打开,门就别关了。”

花洒喷出的水流痛痛快快地浇下来,让他感到一阵畅爽。他隔着水帘打量这个逼仄的空间,没有铺设瓷砖的北墙上返潮后留下经年的污渍,看起来像一块块丑陋的斑癣。他盯着墙面出神,眼下他脑袋里面正盘旋着一件远比处理这些斑癣更加棘手的事情。这个念头老早就横陈在他心里的悬崖上了,只不过今天这通电话把它狠狠往前一推,于是他决定非说不可。事情说起来其实很简单,讲到底无非就是要结束这段关系。但是他在心里快速地回顾了一下两个人的关系,却发现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它——姘居?无媒苟合?能想到的似乎都是这种放在古代分分钟可以被拖出去浸猪笼的词。

“毕业之后我打算去别的城市发展,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吧”,或者也可以说得再文雅一点,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什么“风的追求树的不挽留”随便什么都可以,反正意思都差不多,但棘手的地方在于,怎么样才能让那个现在正在厨房给自己切水果的男人平和地接受这件事情——他也知道这很难,这相当于往湖里丢一颗炸弹,还要求湖面保持水光潋滟晴方好。

分手这件事情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一个绝对刚性的事实,就算最后没分成,影响也不会消失。更可怕的是听众的反应因人而异:伤心者有之、轻松者有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者更不乏其人。但是这个男人的反应是绝对没有办法预测的,也许会风平浪静到让你觉得不过是在跟他交流今天的韭菜多少钱一斤,也许会直接冲出去开煤气跟你同归于尽,也有可能是风平浪静地讨论完菜价之后再开煤气跟你同归于尽......总之,他的反应就是公式里的“x”,是个因变量,你永远也没有办法预测“x”在下一个自变量出现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

所以他对这个男人,其实是有一些怕的。尽管他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好到不惜用尽了每一个毛孔深处的力气想要把两个人活成一个人。但是男人没想到的是,对于被他宠爱的目标而言,这种关系已经慢慢变成了一条白绫,让身处其中的人时时刻刻都挣扎在被绞杀的窒息里。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早点结束,不是不忍心,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做不到。白绫已经悬上了房梁,头也已经伸进去了,甚至连凳子都踢掉了,这个时候你后悔了,说你不想死了?不好意思,绞杀已经发生,你要么选择心无旁骛地继续死,要么祈祷着哪位武功盖世的大侠正好路过你的房门,并且愿意向你射出那枚飞刀——至于这飞刀最后是割断了白绫救了你一命,还是射偏了直接扎在胸口上送了你一程,其实不好说。

“你还在磨蹭什么呢?水果切好了,洗完就去吃吧。这我来收拾。”卫生间的门没有关,于是男人拿着拖把和干净的浴巾直接走了进来。

但是他却像是被冒犯了一样借着关淋浴的由头把身子扭过去。

“怎么着,还怕看啊?你还有哪儿我没看过啊?”男人有点好笑地说,但是他听得出男人语气中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还没等他说话,男人已经抢先一步把浴巾披在他头上,然后细致地帮他擦干身上和头发上的水,犹如在小心地擦拭着一尊传世的佛像。

“我自己来。”

“就快好了。”

但他还是把浴巾抢了过来——他恨死了这种绵里裹铁的语气,每一句都是温柔,但每一句都不由分说,哪怕是在这种小事上。

男人靠近他,看着他拿自己的头发出气,把头发搓得像被雷劈过一样支棱起来。“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去吃水果了。”他把浴巾往脏衣篓里面一扔就要往外走,很显然他没打算要衣冠整齐地出去,此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压抑的小空间。但是未能如愿,男人从后面用手臂紧紧地箍住他。那双手臂的力道让他震惊,要是箍得再紧一点,恐怕两个人就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无非是想让你来陪我。周末你不是没有其他事么?怎么就不能过来呢?”

又来了,又要开始了。无休止的证明、反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楚楚可怜语重心长地论述双方行为的正确性......又要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他想大叫,想把堵在胸口的块垒全部呕出来,但是眼睛扫到爬在男人手臂上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疤痕的时候,他突然就冷静了。就是几个月前,就是背后的这个男人,用这些伤痕换来了自己陪他吃一顿晚饭。

“我这不是来了么?”虽然只有一年的相处,可是他早已练就了将怨毒诅咒炼化成吴侬软语的本事,而且驾轻就熟。

男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喉咙里发出像是野兽觅食的时候常常发出的呜咽声。他仰起头,配合着男人的嘴唇在自己脖颈间放肆地逡巡。天旋地转之间,场景切换到了卧室,他知道此前所有的铺垫全部都是此刻的伏笔,但是真正的巅峰尚且遥不可及。

他让自己的身体完全陷进松软的被子里,这样当锐痛来临的时候他就可以方便地把自己折叠起来。墙面上被台灯投射的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难分伯仲,却让他突然想起刚刚那两只猫,他泛起一阵恶心。

“你状态好像不太好,”男人一边喘息一边自说自话,“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进入状态。”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是这个男人的口头语。毫不吹嘘,他说有的是办法可以做成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无一落空。可是这一次,直到那阵锐痛来临,他都始终没能进入状态。

盛极而衰只是一瞬间的事,巨大的巅峰过后必然面临着断崖式的衰败。他枕着男人的手臂,嫌恶地把眼睛从地上的一团团纸巾上移开。

“上海的一家公司收了我投的简历。”他把头往男人的胸口靠了靠,然后勇敢地发起了第一轮试探。不过除了抚摸自己头发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外,天好像没有塌。

但是男人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嗯,好事啊,什么公司?”

“一家制药公司。毕业可能会考虑去试试,大城市的机会还是多一些。”

“嗯。”

结束了,他没想到这么顺利。当一个期待已久并且被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时,人们更倾向于相信也许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正当他准备发起第二轮试探的时候,男人的手臂却抽走了并且转过身去。

然后,就是一整夜心照不宣的装睡。

再然后,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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