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山寨非彼山寨也。曾几何时,网络上把山寨代指由模仿、复制、抄袭的行为和由此而来的产物,到了现在则延伸到模仿盗版等一系列带有贬意色彩的行为或是产品。 山寨的本意是指在山林中设有防守的栅栏的地方或有寨子的山区村庄。
而这里我要说的是我的家乡山寨回族乡。我是山寨人,是正宗的山寨回族乡出生的,绝不是盗版的。
山寨回族乡位于华亭市西北部的关山脚下,东与河西乡、策底镇接壤,南与马峡镇相邻,西连庄浪县,北接宁夏回族自治区泾源县。行政区域总面积为八十一点七平方千米,截至二O一八年末,山寨乡户籍人口为一万四千三百四十八人。
山寨地处古代关中通往萧关的交通要道,宋代为防御外敌入侵,在边境地区结寨,作为防御的据点,百姓也结寨。想必那时是关隘之地,战争常有吧。我不知道宋代的山寨具体结在哪儿,想必那时山大林密,结的寨就像穆柯寨吧。山寨回族乡因地处偏远的关山林缘区的村寨而得名。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五七年间),设山寨区,境域部分地区属之。一九五八年公社化时,组建山寨公社。一九八四年,改设山寨回族乡。
我出生在山寨回族乡西街村西头社,属川塬地带,西边的关山苍郁葱茏,东边的野狐峡隐约可见,北边的土塬绵延起伏,南边的山寨河水流贯西东。
山寨属山区,苦瘠之地,偏僻贫困。听父辈们讲,旧社会屡遭匪患骚扰,他们叫“跑土匪”,因与宁夏化平(泾源县)接壤,马匪常越过十二堡进入山寨祸害百姓。乡亲们为了自保,组建了民团,修筑了堡城。每有土匪来袭,在堡城上瞭哨的就大声喝喊:“土匪来了,土匪从化嘴梁上过来了,快跑啊”,民团立马掮着土枪大刀在堡城集结,其他乡亲赶快背上炒面和铺盖卷,跑到罗沟和簸箕弯里去躲土匪,有人甚至跑到山里去了。半夜听到狗叫声,家家住进了土匪。天亮时,号响了,回来时看见土匪祸害的不成样子,把鸡也吃了。邓家的骟驴驮着被抢的东西被土匪吆走了,邓家人追到白面河把驴要回来了。
听父辈们说,土匪头子马顺是张家川人,带着土匪把山寨街上的房子点火烧遍了。咱村王四仁认识马顺。三月的一天,他看见马顺在上街一家饭馆吃喝,就问:“马大爷,你这是要去哪儿?”马顺说:“大爷我要去马峡招兵买马。”
王四仁回村赶紧把这一消息告诉马烈:“马大哥,我打听到了,土匪马顺要去马峡。”
“好机会,今天要把这狗日的给做了,走,叫人去,多叫几个攒劲人去马峡。”马烈说。
这次去的人多,有烟神老汉、掌家他大等人,都揣着短把斧头。马烈和王四仁左右不离。他们早早到了马峡,王四仁悄悄在一家饭馆里指认出了马顺。乘马顺吃饭之机,马烈挤了一下眼,他们几人一齐走进饭馆,装作要吃饭的样子,向伙计点了饭菜,悄然挪步到马顺桌子周围。只见马烈迅疾从怀里掏出一把七寸刀子,一下子扑过去从马顺屁股处捅了进去。马顺正欲掏枪打人,掌家他大一斧头把马顺的手剁了。这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马顺就毖了命。其他两名随从早被王四仁和烟神老汉扭住制服了。缴的枪他们拿回来交给了乡公所。
据传,后来马顺的儿子来马峡给他爸收尸,手下人拉走尸体后,他独自来到山寨河涝池边转悠,不明事理的三银要收留马顺的儿子给他当儿子,在场的人都说万万不可,斩草要除根,谁留仇人的后代当儿子,谁就要遭殃,你这个麻眯,赶快杀了他。
这次是王四仁用梭镖戳死了马顺的儿子,血水染红了涝池。
马烈几个山寨人杀土匪马顺的故事一直成为山寨乡里的传奇,被人们流传。
一九四九年七月十二日山寨解放。一个人拿个喇叭喊话了:“乡亲们,山寨解放了,山寨解放了。”村民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从此再不受土匪的祸害了,在新中国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听父辈们讲过新中国成立后枪打地主的事,有人竟拿着蒸馍蘸飞溅下来的脑汁吃,说是治噎食病。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劳力全去砚峡山林里筑炉炼铁,秋季无人收庄稼,洋芋全烂在地里了,第二年春季就从地里刨腐烂的洋芋粉渣充饥。
我一九六六年出生。童年时就和村伴玩耍,看到比我大的孩子去上街上学,就羡慕至极,已上学的村伴就会给我们小娃娃讲故事,看手抄本流传的故事,《梅花档案》,《第二次握手》,听得我们津津有味。在西街的街道上,我们追逐打闹,玩丢手绢、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那时山寨公社院内高杆上有高音喇叭,一九七六年的一天黄昏我去三队里,路上听到高音喇叭里播报: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逝世。我心中疑惑,周总理怎么会去世呢?回家去把这一消息告诉家里人,父亲说,周总理是个好人,有智慧。有人问中国人为啥走路总爱背着手,周总理回答,因为我们中国人走的是上坡路,所以总背着手走路。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老师教我们唱《歌唱敬爱的周总理》。那年夏季,我去西街小学上学的路上亲历了龙卷风,黑云密布压在塬上的天空,狂风大作吹跑了行人的草帽,有白杨树被吹断。后来听人说那天的龙卷风把郭家洼社墚上羊圈的房顶都揭了,真是奇事。
记得那年秋雨绵绵,接连下了两个多月,就在九月九日,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逝世,记得生产队组织妇女在队部连夜做花圈,扎小白花,有老婆婆把眼睛都哭肿了。紧接着是打倒“四人帮”,记得山寨人欢欣鼓舞地庆祝,几个学生青年妆扮成“四人帮”模样,一人口中唱道:“我来画江青——大头娃”,做出幽默搞怪动作,惹得人们忍俊不禁。
过了两年,记得先是包产到组再包产到户,生产队叫每家抓阄分田地和牲畜农具,我家分到地土和少许农具,没有分到牲口,后来队里给了一百多元,让我家买牲口,我父亲又添钱买回了一头栗色母牛。后来唱大戏也被解禁了,那时山寨广场在现今的乡政府所在地,砖木大舞台坐北朝南,偌大的广场人山人海,没通电,晚上挂两盏大汽灯唱戏。那时一斤苹果才卖两角钱,可我们也买不起。
我一九八O年从西街小学考入山寨初中。那时山寨初中还是砖木平房,分上下两个平台,上平台依山,一圈平房里是老师办公室兼宿舍,还有灶房等。西边是厕所紧靠麦田。下平台地是两排教室,教室之间有两间教师办公室。待后来一九八七年我参加工作在山寨初中任教时,上平台已盖起了二层教师宿办楼,下平台地依然是砖木平房教室。一九九二年在下平台西侧修起了四层教学楼。
山寨通电大概是一九八O年的事了,因为我上小学都是点煤油灯上晚自习。记得公社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在两间平房里播放,每天傍晚人把公社的大门能踩蹋,人们摩肩接踵挤着看电视,房里摞满了人,窗外爬满了人,门口拥满了人。我就根本挤不进去。
一九八四年山寨公社改为山寨回族乡。当时我上学,尚不能理解为啥把公社改为乡,心里疑惑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是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必然结果,其内涵是一个中学生所不能理解的。那时乡政府所在地在如今的乡派出所和广场舞台那一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搬迁到现在的地方,就是原来学校的操场和广场舞台那儿。
山寨街道东西走向,分上街和下街,乡政府所在地这一块叫上街,西街村从三队到西头这一块叫下街,我家就属于下街。土路街道很多年了,从我小时玩耍到后来上学直至教书后,就一直走这条街道,晴天尘土飞扬,两天泥泞难行,雨中光脚丫子行走也是有的。直到新世纪初乡政府列入项目才硬化了街道,又过几年改造提升了街面房屋,飞檐灰瓦,仿古风格,有了民族乡的风味。记得集市早先在上街街道,牲口集市在大桥下的河滩,后来乡上把原来的农机站附近新修了农贸市场,再后来集市就改在了滨河路一带。

山寨的西边横亘着莽莽关山,我家离关山五里多路,进山放牛牧马,砍柴割竹,采药拾果是我和村伴常做的事。关山森林的美,花草的香,鸟鸣的脆,流水的响,令人陶醉。而东边则是野狐峡,一处有着美丽传说嶙峋山石淙淙流水的峡谷,风景极美,端午游人众多。听老人讲,东街村的有庙的山嘴曾是穆桂英插过花的地方,人称插花嘴,塬上平地为穆桂英当年的校场,这里土地肥沃,是长粮食的好地方。位于山寨北边和泾源新民乡接壤的北阳洼村和刘河村是两个纯回民村,学校和清真寺是最亮眼的建筑,近年北阳洼村建成的民族博物馆立在高高的山塬上。
山寨的行道树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多年前,几届乡政府班子接连组织群众栽植行道树,从木头岭墚到安庄一线,从东街到北沟塬一线,我开车都能看到如画的美景。北沟塬上梯田里成片成片极富层次感的油菜花盛开时,山寨成了花的天堂,黄色的油画铺展在了游人的眼前。

听老人讲,天旱几年,山寨人就骑着高头大马出来了;天涝几年,山寨人就拄着讨饭棍出来了。啥意思?皆因山寨地处林缘山区,气候湿润,不怕天旱,就怕雨涝。山寨土地较为肥沃,尤其川道的田地是成庄稼的好地土,尤以小麦、玉米和洋芋最为丰产。近年山寨人普通种植中药材,有的农户还温棚养牛了。偏远山村的车家沟和红崖山村民已移民搬迁到了平川地带。
说起交通,山寨可谓变化巨大。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山寨通往县城的班车只有早晚两趟,常常挤坐不上,耽误外出办事。进入新世纪,通了公交,私营客运也增多,还有私家车,人们外出更为便捷了。以前道路阻且长,经李家塬得近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县城,后来改道经稞老弯,到县城的车程缩到四五十分钟。自从前年高速公路修到家门口,我从县城回老家仅需二十分钟。
我是山寨人,对山寨人的秉性了如指掌。同为山区人,某日与朋友聊起上关人和山寨人的区别,有人说上关人有“红胶泥精神”,意为晴天硬得很,遇雨软得很,即性刚直又善变通的意思。那山寨人的精神是什么呢?有人说是野狐峡精神,即有灵性有智慧的象征,我说对也不全对。我说山寨人都是吃山水长大的,性太直话太硬,直杠杠的脾性最不适于官场和商场。当然,在某些村民的身上和潜意识里仍存留有某些匪气,与人交往或处理事情动辄红脖子涨脸,粗喉咙大嗓,有的甚至大打出手,以打锤骂仗解决问题在新时代已完全不适应了。
山寨偏僻苦焦,贫穷落后。然穷则思变,正因为身处贫困艰难,山寨人才肯吃苦奋斗,像低处的树一样竭力往上长,用苦学、苦教、苦供的三苦精神读书成才,走出了许多的大学生和中专生。山寨人干公职的人也较多,当县处级的干部也不少。如果要我来总结山寨人的精神,那就是吃苦耐劳,干事认真,耿直朴实,热情好客。
山寨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的故乡。掐指算来,我离开山寨在县城工作已二十七个年头了。有诗人说,故乡存满了一切,故乡是无穷无尽的。是那一方山水养育了我,那里存放着我童年的懵懂,少年的玩乐和苦读,青年的奋斗和亲情乡情的温暖,当然也有伤害。后来外出的地方多了,方悟到人其实只有一个角落就可安放自己,故乡是一个人情感的原生地,荷尔德林说返乡是诗人的天职。我知道我是回不去故乡山寨了,而精神的返乡却是必须的。何况我的老母亲还在山寨呢,我就得常回山寨看看了。
2023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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