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1

顾家的童养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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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乱成了一锅浆糊，老妇人一边扶着额一边痛心疾首，就不该惯着他对她好，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个他是顾家的三子，顾明日，双腿残废，在大夫断言无法根治的时候顾家大夫人就已经为他觅好了一孤女，做了童养媳，取名顾下月，而顾下月便是那个她。

顾下月到顾家的时候约摸五岁，如今豆蔻年华,生的是亭亭如玉，却在一夜之间消去踪迹，寻无可寻。

顾明日不吃不喝了三日，想以此威胁顾家人能出城寻找，却于事无补。

顾家丢不起那个脸面。

本以为余生有她，便再无遗憾。却不想遗憾复加，她真逃了吗？她为何要逃？八年青梅竹马之情，连个道别都没有，真令人心冷，让人心伤。

没了踪迹的顾下月，此刻正在一屋子里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发丝凌乱，双眉紧蹙，手握成拳，没有丝毫心情去欣赏房中精致的摆设。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记得当天表妹与自己讨教女红，到了夜里，便一起睡下了，而醒来，便已到此地。

房门外头守着两丫鬟，并不理会踱步沉思的顾下月，除了三餐送食，一般是不会进来的。

是的，顾下月并非逃跑，而是被偷了。

悄无声息地，神秘莫测地，被偷了。

2

“公子！”外头传来了异口同声的行礼声。

正主来了吧。

顾下月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门从外头推开，逆着光，看得并不仔细，顾下月看见的不过是个衣着华贵的纨绔公子模样，摆着扇子踏步进了屋子，一手挥退丫鬟们，在丫鬟们的关门声中才显出了清隽面貌。

“你是何人，为何困我于此地？”顾下月尽量压制自己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乃长鸣山剑士季风公子，路经此地，对姑娘一见倾心。”那人说话字正腔圆，温润清朗的嗓音带了些魅惑，顾下月差点就陷了进去，忙定神。

顾下月并未曾读过什么书，在顾家学的不过是女红持家，她说话直接。

“我乃柳新城顾大家的媳妇，公子若不想与顾家为敌，该速放我走！”

那季风公子笑出了嘲讽之色，“顾家？算是什么？”

不待顾下月说话，他又向前了一步，面露狂野，“那顾三子有何好，值你如此向之？吾乃知名剑士，身健体康，汝若跟了，岂不比那残破之躯强？”

顾下月听了简直是又羞又涩，这人好不知羞，看着体面，竟是如此下流。

见他又向前了几步，忙从发髻上抽出了平日里戴着的银簪，用尖锐那端抵住了自己脖子，算是以死相逼了，但这招有用，那季风公子顿了顿，便停了步子。

“你何苦挣扎？”那人问道。

顾下月冷冷一笑，“你若问我顾三子有何好之处，我便告诉你，他清风如玉，乃光明之人，并不如有些道貌盎然之人，行宵小之事。”

那人听了一怒，风驰电掣间就已经到了顾下月跟前，在顾下月要刺下银簪的前一刻就已经打落它，然后钳制住顾下月双手，目光如炬，把顾下月从上而下地看了一遍，冷着声音说，“你若乖乖服与我，便不会有事，如果不服，小心顾家被灭于这大兴皇朝！”

顾下月心中一撼，怕的是浑身发抖。她紧绞着牙关，狠狠地盯着那人，心里却在搜寻着法子。

如若先服软，再趁机逃走也并非不可，但此人戒心极重，不好欺瞒。

她犹豫片刻，终是软下身子来。

她低着身子，垂下脑袋，“公子若想得到我，带我走便是了。”

那季风公子见她确实服了软，大笑了三声，也并未放开她，而是以一手制住，另一手伸至她额前，为她撩开遮了双目的青丝秀发。

“我钟情于你，便会让你知晓我的好。”

顾下月抖了抖身子，尽量忍着那股破躯而出的厌恶。

3

顾下月被季风公子带回了长鸣山。

长鸣山四季如春，地方是个好地方，但是人却不都是好人。

季风公子开始尝试去碰顾下月，但是顾下月都躲开了，她勉强笑道，人已到了你的地盘，何必急于一时，她才十三，公子为何不怜香惜玉？

季风公子大约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便也守诺，再等一年。

顾下月郁郁寡欢多日，终究是撑起了精神，寻路线，找良机。

她假装喜欢上在长鸣山生活的日子，偶尔与婢女们捉风捕蝶，嬉笑花丛，然后记下守卫交接点，她故作与旁人论女红，找机会打听季风公子行程。

就是这一日。

这一日，季风公子招朋唤友，于长鸣山后山行流觞曲水之乐，屋外守卫已去了一半。顾下月只要躲过门外的两个守卫，从花园东侧面走便到了宅院外围。

她先让婢女给她提膳，随后到了屋子后方的院子，那里有她前段时间央婢女搬来乘凉的贵妃榻。她爬上了贵妃榻，趴在墙头往下看，这个时间段，正是守卫交接中，她把裙摆打了结，里面穿了两条丝裤，她咬牙爬上了墙头，再滑下墙头，算是出了院子了。

院子外便是花园，她顾不上发软的腿脚，快步往东侧方走。

就在刚翻出宅院脚踏外面的时候，大门处就已经传来了守卫的喊叫声。

“什么人！站住！”

顾下月一慌，也顾不上哪条是路，她拼命往前跑，连头都不敢回。

下山路陡，顾下月几乎是滚着下去的。她满脸是伤，甚是狼狈。唯一的念头是跑，跑，回到顾家就安全了。拼着意志力，慌不择路地跑下山，紧跟她身后的是呼喊声，一声一声地普通催命符。

她呼吸急速，心跳快得像是不是自己的了。她满腔的苦却无处可诉，她这般模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回去见一见那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个从小与她相伴相依的人。

是的，她一定要回去。

身后的呼声越来越大，顾下月跌跌撞撞地避开树木，拨开草丛，跨过溪流，但是却是不得不停下。

前方是悬崖。

身后是追兵。

大概天要亡她了吧。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她声音带着微微绝望的尖锐，她心头不断涌出恐惧来。

赶上来的守卫让出了路，季风公子从中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这女人不识好歹，他定会让她后悔今日之举。他冷着脸往前走，并不理会顾下月那一声声透着绝望的不要过来。而就在快要抓住她双肩的时候，双目愕然，她竟敢！她......

是的，顾下月跳下了悬崖。

她宁死也不愿余生被困于小人之手。

4

这一年，九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顾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日是顾家三子成亲的大好日子，新娘是与顾明日有青梅竹马之情的姑娘，她寄住在这顾府好几年，终于如愿嫁给了喜欢的人。

顾明日按照礼仪给新娘揭了盖头，看着那美丽的娇颜，微微一笑。

“容良，今日过后，你我便是夫妻了。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陪于我身旁，望余生相伴，不离不弃。”

郭容良娇羞一笑，与顾明日喝了交杯酒。

纵然这艰难是我做出来的，但是最后与你在一起的是我郭容良，而不是顾下月，这就足够了。

是的。

自宴会之后她便发现了那季风公子看上了顾下月，于是她助他带走了顾下月，而她取代了她。

为什么不如此？明日哥哥只能是我的明日哥哥，我们三人一起长大，为什么明日哥哥眼里却只有她，为什么她才是明日哥哥的未婚妻。

不，我才是明日哥哥的妻子，我是明日哥哥的表妹，我更有资格成为明日哥哥的妻子。

顾下月，你终究是斗不过我，明日哥哥还是我的。这余生，都是我的。

帐内红烛落影，帐外飞蛾扑火。

5

九月的风太冷。

柳新城外有一处湖泊，湖上偶有小舟泛过。湖边有座情人桥，每当乞巧节，情人桥上就会有互相爱慕的男女互诉相思。

九月初七的风大。

情人桥上路人过得匆忙，只有一白衣女子在桥上看那湖泊荡漾。

她双眼红肿，眼露悲伤，左脸颊有一道伤疤，自眼角落至耳边，有些丑陋。

“月儿，我心悦你！”

那少年红着耳根，双目清澈地看着少女，手上拿着那白兔灯笼，上头题了八字。

“日月相交，琴瑟和鸣”

少女羞涩地低头接过了白兔灯笼，与少年两手相触，又快速退缩。

少女也细声细语，“我与你一般，望余生相守。”

此少女姓顾，她是日下月。

桥上的人凄凉一笑，纵身一跃，那瘦弱的身子便落于那情人湖泊，再无声息。

容良，今日过后，你我便是夫妻了。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陪于我身旁。望余生相伴，不离不弃。

望余生相伴，不离不弃。

望她伴你余生，再无顾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