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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秋日湖边的风,总是带着些萧瑟又无期的感觉,因此风力也自然而然的也说不上强劲。可正是这一份藏在懒惰中的懦弱却被天空中蛰伏的云层轻而易举地看破,使得原本无垠的天空中很快就被那厚厚地云给占了去。
只是故事总归不该是一番风顺,随着云层的浓厚,意外变得越发狂躁的风,带起湖面那吞噬光影的波纹与袭扰乱世的怪鸟一起,一层层打在岸边,像是誓要把这世间的所有事物都抹上点悲伤的气氛。
围绕湖边的岸边本是一道充满自然意味的土路。在路的两旁,几天前都还是大白色的长长地垂在路两边的柳条,现在似乎是响应着秋风的号召,叶也落得彻底,只留下一道道柳条。
我本是不反感这种氛围的,或者说只是不感兴趣。可那风似乎是为了惩罚我的不认真,亦或者不作为,直怂恿着那柳条往我的脸上抽。惹地我只好竖起风衣的衣领,逃避似的向着那道向上的阶梯走去。
上山的途中倒是出乎意料的无趣,但不是说这一成不变的景色。因为小时候的我,由于父母的兴趣所驱,让我的假期不是在路途中度过,就是在这无数个景色间相互连接的小道与楼梯里度过。那时的我,无论面对的是任何路途,对期盼着无穷前路的我来说,过程都只是轻松写意而已。
可现在,我只觉得这登山的路途除了阶梯,就还是的阶梯!渐渐的,阶梯上的我就好像已经从一个空间里掉进另一个空间,并困于这永恒之中。
在我迷蒙之时,一个男孩从我背后越过,向着更高处的阶梯登去。
顿时,一种混杂着不可思议的愤怒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并夹带着我扭曲的眉毛与瞪大的眼睛一起表达了出来。
我怎么能忍受这种被超越的感觉,于是不服气的我也撒腿追了上去。他爬地很快,这高耸的楼台似乎对他而言,只是三步并两步的路途罢了。
路途的顶端是一道拱门,我看不清门里的东西。所以只好把飘忽的视线用在审视这道门上。它很复杂,连绵的墙上用细细的墨耐心地点出了一副不知名的画,不知是刻意而为还是无心所至,那图顶端的缝隙恰好与顶上瓦片间的凹凸相应,在此刻奇妙的光线之下,让它像一位带着斗笠孤独地回看世间的守边将军,它也很简单,说到底也只是道白墙,青瓦,仅此而已。
好一会后,男孩确实是到达了拱门前,在他即将穿过越时,却又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门下停留着,回过头望。
说来惭愧,我还是被男孩狠狠地甩出一段距离来。承认失败的我,此时正懊恼地锤着我这双不争气的腿,那两条干枯的像两条藤蔓的腿。是它的无力,它的无能让我输掉了这场比赛。
也就在这时,抬头的我与低头的男孩四目相对。但很快,我们便从彼此的眼神里脱离了出去。
我原本以为他的回头是为了望向我,以他胜利者的姿态,向着失败者宣告。只是,我错了,因为他蹲在那里的眼神同我一样,无神。
忽然他站起来身,满眼欢笑地对着楼梯下喊道。
“爸爸,妈妈快来!我已经到了!”
原来,参加比赛的人根本不是我,因为这是一场关于逐渐年迈父母与逐渐成长的孩子的追逐。而夹在中间的我,好似一道无形墙。那父母在后面推,孩子在前面拉。
之后,我到达了拱门,也在这时,我方才得以窥探拱门里面的全貌。
一方戏台。
那戏台很大,仅仅是站在门口的我就被这戏台的一角挡去半片天空。
但毕竟今天上去的又不是我,也无从解释戏台的奇异,我只得做一个观众该做的事,去看台上坐着去罢。
“你说为什么,这里么暗?”
我刚坐下,隔壁就传来这样一个疑问。我明知道这不是问我的话,可面对这普通的问题,我竟然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于是不自然的我抬起头,想寻求什么依托,却发现更为奇异的事——偌大的台上的坐着的只是一扇,一木,一桌,一人而已。
“你说为什么这么大的戏台上只坐着这么个人?”
是起了霹雳吗?为什么我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我明明不害怕打雷的。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小伙子,你怎么在颤抖啊?”
强装镇定的我摇了摇头,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想借此表达我很好,想让他们转移注意。
我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或许这种程度的反抗还不及祷告来的实际,不过好的是他们好歹继续刚才的对话了。
“只是不知道,今天要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终于,我停下了颤抖。
因为我知道,我终究要面对这个故事。
我的故事。
第二节
“水过云移处,枯龙又遇春……”
看着窗外如连环画般闪烁着倒退的卡车,在一阵奇妙的旋律里,恍惚间,我看见原本端坐着的父亲又开始作诗了。
但我向来是不懂他所作诗的含义,即便我那间本就简陋的房间里满是他铺裹浓墨的纸。甚至有天午间,趁着我昏迷样的午睡时,一张宣纸从天花板脱落,一度如镇压僵尸的符纸一样,稳稳地贴在睡着的我额头上。
或许是想借此托梦于他口中那个悟性白痴的我吧,毕竟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那位爱看武侠小说的慈父,并且还是在他已经发现我的情况下的故意之举还是无意而为。不过自那以后,因此被惊扰到清梦的我,便不再相信任何呼吸吐纳之术。
“真美呀!”
相比于父亲的华丽词藻,母亲倒是在文字方面稍显逊色,不过在其他方面,例如自然科学,数学,医学甚至于家庭地位都是远超我们父子两的存在。只要她一个眼神,我们一家便如一辆古代战场上的战车,定同站在车舆上指挥的母亲一起,在战场上杀个七进七出,只不过我与父亲则是车前的那辆匹嚼着口嚼子的马。
“快看!那只鸟身上竟然是火红的羽毛!它是帝江!”
突然,读出半首诗,然后就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张纸,窝在副驾驶里写写画画着什么的父亲看着窗外的天空惊呼道。
“凤凰?”
听到父亲的呼声,我不禁也抬起头,顺着父亲望向的方向望去。
待我看清时,背着阳光的山头上,一只鸟儿恰好悬停在了太阳中,忽而的一振翅,羽间溜出的光使得整只鸟儿原本灰黑的身子更是发出流光溢彩的红色。
“天山有鸟如丹。识歌舞而妙靡,名曰帝江。”
父亲依旧抬着头,可手里的笔却不停地动着,试图将这只凤凰囚禁在他的画板之上。
只是父亲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
“凤凰?我记得你给我讲过,什么丹穴之山,什么状如鸡……。”
母亲刚说完,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人通过镜子看了我一眼。
“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你看这凤凰都出现在这里,这不是说明我选的露营地点很棒嘛!”
以往父母很是喜欢出去旅游,可从未在野外安营扎寨过,甚至提都没提过一嘴,可这次我们居然是以露营的目的出来的,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博才的成年人经过电视营销的吹嘘,新选购了一顶新帐篷的缘故吧。
“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对哦,爸爸,凤凰身上的文字呢,我怎么看不见?”
敏锐的我从母亲的提示里发现了问题所在。
“额,背着光的,你怎么会看得见。”
父亲脸上一灰,接连便是难懂的话,引得我与母亲都隐隐笑了起来。
“孩子?还记得妈妈昨天给你做的实验吗?两个偏振滤光片的中间放一个塑料勺子,就会发现……”
“塑料勺子变成了彩色勺子!”
“为什么呢?”
母亲问着我,像学校里的严肃老师发问上课走神的同学。
“……”
突然一下,车里安静了下来,是高原反应?我听见一道嘀嘀咕咕的声音,好似在我耳边传递答案,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偏振片会将白光分成彩色的光,而发生双折射而没有光的位置则是应力点。”
在这次确实从后视镜里看见母亲明显瞪了我一眼的眼神里,似懂非懂的我迎合地点着头。
“所以那是只凤凰?我看是只利用空气的上升气流,以更好地搜索和锁定猎物的由于羽毛反射和折射了太阳光,而发出偏红的七色光谱的雀形目鸦科鸟类——乌鸦吧。”
听到这,父亲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引得我们都哄笑起来:车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甚至但最后,父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那把他的那把自称“道家思想”的胡须,无趣地将纸上那不知是鸟还是鸡的抽象绘画给丢进了垃圾桶里。
在此之后之后,我本以为关于凤凰的话题已经到了终结的地步,可而后直到我们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之前才明白,原来这仅仅是道开始。
“渚夭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饮之。”
父亲故意说道这里停顿,想考考我。可我岂会被这种难度的问题难道,于是立马回答道。
“百兽相与群居。在四蛇北,其人两手操卵食之,两鸟居前导之。”
听闻我的回答,父亲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句话出自《山海经》第三百九十二章。你读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多半是出现了幻觉。这次的我清晰地听见了脑中地话语,在脑袋里不可思议的想着,嘴却不自觉的动了起来。
“有一个叫作渚夭之野的地方,那里有鸾鸟自由歌唱,凤鸟自在舞蹈。凤凰会下蛋,那里的居民便以它们下的蛋为食。就连天上降下的雨水,可以日常饮用。因此凡是他们想要的,没有不能实现的。那里的野兽和人住在一起。渚夭之野在四条蛇的北边,那里的人们用手捧着凤凰蛋吃,并且有两只鸟在前面指引道路。”
待我说完后,回忆告诉我,让我惊觉那脑中的言语不仅是在告诉我答案,也是在指引着我执行什么。
“真棒!”
父亲看着随了自己语言天赋的我,高兴无比。
“妈妈,你去过渚夭之野吗?或者你知道渚夭之野在哪儿吗?”这时我突然向通晓地理知识的母亲道。
“渚夭之野?嗯,从理论上讲,嗯,这个,没有吧。”说道最后,我都听不见了母亲的说话声音,只有那指节把方向盘敲得当当响的声音。
“那你知道渚夭之野到底是个什么方吗?爸爸?”
终于,母亲煎熬结束,她大概也没有想过,就这么一个小孩的问题,能比她站在讲台上,当着台下无数学生与老师的面解开问题的时候都更如坐针毡,不过现在看着问题如此有探究精神的我,轮到母亲笑了。
“大概……”
父亲踟蹰着把头移向了窗外,忽的,灵光乍现。
“渚夭之野根据记载是在昆仑山上,那大概也是一个被山所环抱住的平原,在平原中,一道流水穿过……”
说着,父亲的兴致也明显提高了许多。
“河流的两边,是及踝浅草,以及星星绿树,在这里的软草地上,村民们搭起一栋栋木房子,没有砍伐一颗树木,用的溪边流下的枯木,屋内没有一颗螺钉,依靠着榫卯结构固定,屋外没有开垦一亩田,由凤凰下的蛋供养生活。”
父亲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捡回那张被揉作一团的纸,用拳头略微捋顺后,就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着父亲说完,觉得窗外风景竟如此熟悉的母亲,很快便发现父亲话里的端倪。于是已经于目的地停下车的母亲没有声张,而是举起手指,示意我们不要打扰父亲,待到父亲写完后,才接着父亲的话说继续道。
“原来如此,所以喧闹的乘客们!诸沃之野到了!”
午后的阳光火辣,在那阳光下因为买个帐篷却根本不会搭的父母也吵的火辣。
“高才生,不是什么应力,剪切力的理论一套一套的么,怎么连个最简单的帐篷都搭不起来?”
“对对,只会嘴巴厉害的男人,那你怎么不试试用你那张嘴把帐篷撑起来?”
“……”
在场唇枪舌剑中的我,则是扮演的一个为两个在气头上,又放不下面子的老人之间作为信息传递工具人角色。
对于我来说,父母两个这种零碎的吵架就和烟瘾犯了的烟虫一样,什么?嘴痒了,来一根;什么?今天没吃饭,来一根;什么?今天这太阳晒的人不均匀,来一根。没有任何预兆,多数只能归结于是兴致来了
而兴致这东西,本就和深陷情海之中的女人所认为的男人一样,从不靠谱,且飘忽不定。所以,父母间的这场战争来得汹汹,去的无声。
“你看着点你老爸,笨手笨脚的,别让他做饭烧了帐篷,我去打点水就回来去。”
这是气头上的母亲从汽车后背箱里提出一个军绿漆的水壶,离开营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做饭虽难吃,但母亲做饭不能吃!这是打在我脑袋里面的思想钢印!记得父亲给我讲过,原本母亲也是思考过,努力过,想要做好一个会做饭的贤惠妻子,可自从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父亲连续吃了几天母亲做的饭而得了急性肠胃炎被连夜送到医院去住了几天后,头脑终于清醒过来的父亲才从母亲手中夺过了使用锅铲的权利。
至此以后,用邻居的话来说,我是吃母亲的奶水长大,吃父亲的奶水成人。
回到父亲身边的我则为了落实母亲的话,开始寸步不离地守在了支起简易的铁锅,生火做饭的父亲面前。只是到最后,沉默的父子等到锅里的饭菜都随着腾起的水蒸气,开始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时,依旧没有看见打水的母亲归来。
“安缇涟,去看看你妈妈,叫她回来吃饭了。”
安缇涟是我的名字,而我的名字是父亲生闷气时才叫的,一般他都是用的那小子,那孩子之类中性的词汇。再加之我齐耳短发的中性装扮,导致有关于我的性别问题一度成了父母单位里流传许久的未解之谜之一。
“那好吧。”
与父亲道别后的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估摸着父亲会用的道歉的话术,其实这么久以来,两个老人从来没有过拉下脸给对方道歉的时候,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在我出世以前,他两的矛盾是怎么解决的。
回想着母亲去处,我不禁想着母亲为什么不直接去营地那边的河里打水,而是选择到停车那公路后面的山上?
所以山上有水?那疑问直到我越过遮住山脊的几棵树后,才消散。原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一条水泥的路,直挺地沿着山脊向上。
“骄阳把那云儿灼的火红
扰了留在山中清梦
云儿游,云儿游
游到明日怀里头
皎月把那人儿照的消瘦
半百老人走回山中
扇儿摇 扇儿摇
思绪万千在梦中”
山里的傍晚总归只是来的晚些,小诗停笔的那刻,依旧等不到母子二人归来的担心总归还是战胜夫妻冷战的羞涩,因此,父亲将担心与疑惑化作提在手着防风灯,凭着记忆同样走到了这条山脊上的水泥路上来了。
“看见儿子了吗?”
着急的父亲还来不及仔细询问儿子的下落就被如溺水后抓住救命稻草的母亲一把抓过,缩进了他的怀抱中
“怎么了?”
“水里!水里有东西!”
在母亲惊恐而不觉缩小的瞳孔中,与父亲极力安慰的温柔眼眸里,从父亲的身上掉下来一张褶皱的纸。
纸上写道:山横侧卧佛,俯瞰众相生
并在下面附上了一张图,图里明暗交错的光环里,原本太阳的位置上,停上了一只乌鸦,一只发出流光溢彩的红色的乌鸦。
第三节
书里形容出的丰饶生命到底会是怎样一种形式?你会相信其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大唐盛世,是葱茏绿树下隐藏着无穷生命的热带雨林,还是忽然出现在你面前的一滩清的能看见潭底石头的湖水?
随着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动摇一点的丈夫而再次回到池水边的妻子,像是被什么缠住了双脚一样,只敢担心地远远看着挣脱她紧握的手,离湖水越来越近的丈夫。她不明白,以往那个无理由相信自己的男人,这次怎么会变得完全忽略自己的话,孤身前往那种危险的地方?
“这道湖水有什么问题?“
丈夫的呼喊就像香炉里的青烟一样飘了回来。
我们之间是隔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离得不远的妻子硬是等着丈夫挪动的嘴唇再次闭合后,却依旧没有听清丈夫的言语,只得通过回想嘴唇的开合来推测丈夫想要告诉她的话语。
于是读懂后的她立即回想着方才所见的同时,用着颤抖的声音焦急地呼喊道。
“你别过去了,快回来!”
“可我们还没找到安缇涟!”
丈夫说完后,便毅然而然地转过身去,向着湖的一角走去。
安缇涟?
这个熟悉的名字,对这个已经被恐惧束缚住的女人来说仿佛一道开关,一道女人与母亲之间的开关。
作为女人的她,害怕这个湖泊,但作为母亲,她也会伸出自己娇弱的手臂,挡在任何企图威胁孩子的危险面前。
“你也发现了。“
虽然妻子迈着如忘记打润滑油的生锈机械一般的步伐靠近了丈夫,可当她再一次躲在丈夫宽厚的臂膀中时才发现,其实丈夫也颤抖的厉害。
因为他也发现了这一滩看似至清无鱼的湖泊里藏的秘密!
其实当丈夫第一次看见这潭湖泊的时候,他只以为这是一道清澈到几乎分不出水面与空气交界的普通湖水而已,不过忽然,当原本被他以为是池底乱石的不明黑色物质开始随着他靠近的脚步,逐渐沸腾了起来时,那种如同掉进蠕动的虫群,被万千虫噬般的恐惧感瞬间袭扰了他的每一段竖立着汗毛的肌肉。
并且在这虫群中,还有一个洞,像是湖底藏匿的真正巨兽的呼吸一般,向外面吐着水泡的同时,得以让正真的池底遇见阳光。
夕阳下,望着一条条在水面上飞跃的鱼苗,在夫妻两人默契地眼神里,之前两人心里产生的那透过阳光的微小裂缝逐渐缝合,最终化作异口同声地一句。
“这潭水会呼吸。”
但是记忆中的妻子是不怕鱼的啊?还记得第一次妻子做饭时就是煮的一条鱼,面对在菜板上活蹦乱跳的鲜鱼,还在处在新婚娇嫩期的她只是刀起刀落间,鱼头便和鱼身说了再见。虽然他不记得妻子与鱼有什么关系,但那熟练的手法并不像一个外行人能够做的出来的。
那她究竟在害怕什么?不对,我又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暗无天日的恐惧所包裹,甚至连唯一露出水面求救的手臂都要被其吞噬殆尽。
“你之前你在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丈夫望向怀里的妻子,与她手里紧抓的军绿色水壶。
可看妻子闭口不谈的模样,着急的他只好先问出自己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你确定孩子没有来过?”
听到“孩子”这个词的妻子倒是有了反应,立即说到。
“绝对没有。我就在这湖边上打水,怎么会听不见孩子来的声音?”
吞吞吐吐的妻子刚说完,突然,从湖对岸的树林里吹出来的风声里多出了几道很重的呼吸,虽然其与风一样强劲,但混在风里却异常清晰。并且随着那道呼吸声出现的,还有更多的,愈发暴躁的鱼,跃出了水面。
其实在她刚才打水的时候就发现了池里被当作小石头的鱼全是小鱼苗,但有一点她不理解,为什么池子里的鱼苗全是黑鱼,鲶鱼之类的肉食性淡水鱼?这么多肉食性淡水鱼的幼苗又是靠什么存活的?
不过现在,有一点能够确定,能让捕食者感到不安的,只有更强大的捕食者——那道呼吸声的主人。
所以,一直以来它们都是在害怕那道呼吸声!
“那是孩子的……”
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一件荧光橙色的破洞外套被鱼苗们顶出了水面,在这满是黝黑鱼苗的水面,那件亮色的衣服显得是如此耀眼。
“衣服!安缇涟的衣服!”
“安缇涟!”
“安缇涟!”
“安缇涟!”
原本安静的湖面上空,现在充斥着鱼扑腾出水的声音,风中的呼吸声,与父母焦急呼喊孩子的声音,三种被缠绕在一起的声音,竟然织出了一首诡异非凡的序曲。
……
“我在这……”
一道微弱的呼喊声从夫妻脚下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正处于湖边的夫妻看着脚边那个冒着气泡,还在逐渐变大的呼吸孔,而那孔里随着冒起的水泡,似乎还隐隐藏着某种回应。
但听见这道若有若无的呼喊声的父亲,立即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头埋到那道呼吸孔水面下。可忽然下水的他又猛然把头抬了起来,圆睁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几乎都要跟着眼睑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的东西一起流下,此时的他如一个失了心的疯子,要不是她也见过湖底的场景的话,根本无法想象他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因为在湖底那阳光能到达的最后一点,竟然照出一群人!一群如同雨前的蚂蚁一样,一个接一个,以着极其密集的排布沉在水底的人。每个人都是同样抬着头,直着僵硬的身体,随着水的波动漂浮,若影若现地漂浮在水底阴阳交接处。
并且每当呼吸孔的出现,水底的人动作都会诡异地统一——用无神地眼睛看向呼吸孔,或者说是那个被称作父亲或母亲的眼睛。
然而这番恐怖的场景对于这位丢了孩子的父亲来说,却是另一种感受,因为水下每个人的面容他都感到熟悉无比,那都是他的孩子——安缇涟的脸!
“是安缇涟!他被困在池底了,我去必须救他!”
“可他们是安缇涟吗?”
“为什么不是?”
“他们穿着和安缇涟一样的衣服,长着和安缇涟一样的脸,一样的眼睛……”
“可他们是安缇涟吗?”
面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丈夫,身为母亲的直觉早就告诉了她答案——不是!沉在那里的绝对不是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确定他们都不是人!
那他们是什么?
其实丈夫也有此察觉,可他作为一个父亲,父亲的本能让他立即脱掉外套衣服,打算穿过满是鱼苗的水面,将自己的孩子救回来。
“你在做什么!”
原本处在丈夫臂膀里的妻子一把抱住丈夫的腰,想要阻止他的下水的举动。
“安缇涟!他被困在池底了,我必须救他!”
此时,妻子分明听清楚了,随着丈夫撕心裂肺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湖泊对面那道引起池中鱼激烈反应的呼吸声。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呼吸,像是呼喊,像是心跳。
可如果那声音不是真的越来越急促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根据多普勒原理,波在波源移向观察者时接收频率变高,而在波源远离观察者时接收频率变低。当观察者移动时也能得到同样的结论。
然而我们并没有移动,那么移动的是……
看向树林那边一颗颗连光都无法穿越进去的一株株错落有致、高耸入云的巨树的那刻,妻子明白,她一定要让丧失理智的丈夫清醒回来!
接着,看向怀里依旧挣扎着的丈夫,妻子咬了咬牙,一用力,以自己身体为支点,将丈夫与自己一起向后摔倒在地。
“你要干嘛?”
躺在地上的丈夫看着抢先自己一步起来,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向着池里冲去的妻子喊到。
“救安缇涟!”
“你不会水!”
但在丈夫眼里的妻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停下脚步,依旧向着水面高高跃起。在妻子的脚都几乎脱离地面的那一刻,她的背后传来一股力将狠狠地她拽了回去。
在悬空的两人再次着地的刹那间,远处的高山将夕阳散发出的最后一丝余光都给吞噬殆尽,然而给时间降下黑暗的结果却是换来了树林里越发狂躁的声响。
即便如此,躺在男人身上的女人还是向着心上人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果真没有看错这个男人!
脱离温热的唇后,妻子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仔细看清楚!那不是我们的孩子!”
“可我明明……”
“他确实长着张安缇涟的脸,但他的眼睛里,没有灵魂的光。”
其实当丈夫第一眼看见水下的安缇涟时也注意到了这点,比安缇涟身后连光线都无法到达的水更黑的,居然是安缇涟自己的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狩猎鸟类时的蛛尾毒蛇所做出的拟态行为。
“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我们得回去,安缇涟还不知道在那个地方等我们呢!再说了这地方太不对劲了。”
“可是路呢?”
第四节
倘若,在一道深山中,出现一道至清之潭,你会把头埋下吗?倘若,现代人类的智慧出现在远古自然之中,你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吗?又倘若,一个人被困这深山,你,会去救回他吗?
再倘若,他是你的孩子呢?
《山海经·海外北经》有言: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古神夸父,多么英勇无畏,又多么伟岸的一个名字。为了被太阳折磨地愁苦不堪的族人,他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追逐太阳的旅途。
但这位爱民之神的故事结局却是可惜的“未至,道渴而死”。
既然是有着如此神力的夸父都无法追逐到的太阳,岂会让只有凡人之躯的人能追逐到的?
由于回去的路不见了,只好依靠着生物躲避危险的本能的夫妻两,背着巨兽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太阳落下方向的树林里逃去。
但在树林里穿梭的两人只能无奈地望着天边的太阳投射出的光,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眼前。直到最后一抹阳光都被无穷的森林给吞没之后,黑暗的森林便彻底化作一只张开巨口的猛兽,誓要将一切走进来的猎物全部消化于自己无穷尽的胃中。
在这头野兽的胃里,没有人能够救到你,无论是你的友人,你的父母,甚至是你的神都无法将你从这里拯救出去。
黑暗的树林里,一次又一次地赶走不知为何撞击在夫妻二人身上的乌鸦后,丈夫再一次地借着月光看见树干上那道还在留着新鲜汁液的记号,这表示着如果不是遇到鬼打墙的话,那最有可能的便是夫妻二人在这森林里面迷了路。
“我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经过不知多久的跋涉,腿脚已经乏力的妻子,撑着膝盖,用着屡屡被肺里喘出的粗气打断的声音说道。
“你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鬼神啊?”
这已经是他们两不知道以此为原点所选择的第几次不同的行走方向了,但每次结局都会来到这个这棵树的面前。
但有一点值得庆幸,自从进入森林后,身后诡异的声音便消失了。
“去他的鬼神!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神那种东西?你还记得上帝悖论吗?”
还沉浸在思索关于湖底里的孩子的丈夫不耐烦地反驳了妻子,因为他是个实打实的无神论者。
“书上说的是‘上帝能创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吗?如果教廷回答说能的,那上帝不能搬动他创造的那块石头,所以上帝在力量方面不是万能的。如果教廷回答说不能,那么上帝不能创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
妻子尽量用平缓的语气,缓缓道出了故事。
其实妻子也很在意孩子,毕竟是因为找她而走丢的,可现在丈夫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线上,如果此时的自己也失去理智,让两人全然交由野性去寻找孩子的话,那么留给两人的唯一结局便是死亡。
“所以很明显,上帝不存在,鬼神同样不存在。”
丈夫用妻子一向的理性思想来劝说胡思乱想的妻子。
“在这种没有明显参照物的情况下,自身生物磁场被地磁所干扰的情况之下,人会不自觉地向左偏移,久而久之,我们就会在原地打转。所以,我们得找一个不会动的参照物来为我们指明方向。”
“北极星!”
想到答案的妻子立马抬起头,虽然没有光污染的原始森林里的天空繁星点点,可过多的星星加上树木的遮挡,导致原本亮眼且醒目的勺子状的北斗七星在这夜空根本无法辨别。
“可我看不见北极星。”
事先想到这个观点的丈夫看透了妻子想要说的话,于是率先回答道。
“确实不能,但那是仙后星座,我想想,从仙后星座中的那颗星画直线,就在几乎和北斗七星到北极星的同样距离处就可找到北极星。”
妻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空中连着线。
“在那里。”
在丈夫期待的目光中,妻子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
不知是无情本就是自然的代言词,还是路途上更加凶猛的乌鸦骚扰,亦或许是还出了什么差错,原本已经在夫妻之中蔓延开来的欣喜很快就被树干上熟悉的标记给再次碾成粉末,化作了失去孩子与困死森林里死亡的双重绝望。
绝望,在字典上的解释是“断绝希望;毫无希望”,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强大的负面情绪。
更何况人在绝望的时候还总是会产生其他的负面情绪。
“这下我们死在了这里,孩子就更不可能得救了。”
“当时为什么不让我下水!或许孩子还有一线生机。”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回不来呢?”
“我又该怎么救出你们?”
……
沉默让本不可见的乌鸦声更加清晰。
乌鸦总是与灾厄、不祥、死亡、祸事等消极意象紧密相关,所以现在停在枝头上的乌鸦就像一位手握镰刀的死神,随时等着奄奄一息的夫妻两彻底断气的那刻,吃掉他们的身体,收割他们的灵魂。
可即便是如此邪恶的乌鸦们估计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救人的天使。
“你想到什么?”
争吵之中,忽然发现头顶上乌鸦的妻子,看着气的腮帮子都大了一截的丈夫将头摇成拨浪鼓的回应。
“怎么,说不过我就像转移话题?你这招可来得不是时……”
“笨,我说道的是乌鸦!你有没有注意,乌鸦来的方向也始终从北极星下方冲撞我们的?”
“哦~”
默契回归的丈夫笑着看向妻子。
“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跟着乌鸦走。毕竟有生命的生物始终要比没有生命的星星要靠谱的多!”
妻子曾在毕业论文上写过一句话——在无垠的宇宙中,生命的深度可谓是最有深度的东西,无论是小到单细胞,还是由细胞组成的植物或动物,毕竟上帝只负责泼墨,执笔的永远是生物。
循着乌鸦,顶着他们的冲撞,即使手上,脸上的皮肤已经被乌鸦的利爪给刺得鲜血直流,两人依旧没有想过一点退缩。
“孩子!无论你在哪里!爸爸妈妈都会将你找到,将你找回!”
冲破层层枝叶与乌鸦欲盖弥彰的封锁,当二人逃出森林,再见光明的那一刻,一栋三层的古宫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不同于古埃及建筑的神秘感,古巴比伦建筑的几何感,古印度建筑的肃穆感,中国的古代建筑带给人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年迈老人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带有历史意味的厚重感与庄严感。
可一但这种感觉出现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森林里,也会自然而然地显露出它藏匿着的一种中国文化里特有的恐惧。
只是可见的威胁前,这种心理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小。
“怎么我们都冲出森林了这群乌鸦怎么还在追!”
跑在妻子后面的丈夫,抓住脱下的上衣,挥舞着抽打想要靠近的乌鸦,保护妻子率先冲出森林。
然而,当跑在前面冲出森林的妻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如此深山之中会出现一栋几乎只会在教科书里出现的古宫殿。
宫殿棂星门状的随墙门外墙上,朱砂抹了红了木材,檐下重昂五踩斗拱结构与墙壁连接处,各色木材化作各式祥云,神像,檐上,灰色筒状瓦铺满的重檐歇山顶,依旧用些许黄绿色琉璃瓦剪边。
“快看!前面有栋房子!”
妻子担心着身后与乌鸦搏斗的丈夫,于是指着那边的宫殿欣喜地喊道。
“房子?”
丈夫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如泉水一样涌出的乌鸦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那就先躲进去再说。”
听到丈夫的回答,急忙跑到宫殿门下的妻子,握住门环叩响的同时,不禁看向衔住它的椒图。与此同时,眉头微皱的椒图也在回望这个企图进去他人宅邸的外人,死死地咬住门环,试图与之角力。
“快开,快开!”
面对无论怎么敲打都依旧严丝合缝的门,与身后乌鸦搏斗的丈夫受伤的嘶哑声,发急的情绪让妻子紧握其双拳,猛地将门一推,那看似厚重的大门竟然就被这样打开了。
门外的乌鸦,看着进入大门的两人,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始终不敢踏进门一步,可那种狩猎时猎物逃跑的不甘,让它们依旧盘旋在门外,等着猎物重新出来。
“刚才真是好悬,多亏了你把门打开了。”
后进门的丈夫看着门外不敢进入的乌鸦,始终紧握的衣服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倚着门休息。
“那可不是,你现在知道你远离了你老婆就不行了吧。”
重获安全的幸福感让妻子,也不禁打趣起来。
“真是的,这次算你……”
突然,说话的丈夫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吃惊的妻子扭头回去,发现身后进来时的大门消失了,依在门上的丈夫也消失了。
第五节
“孩子他爸!”
“安缇涟!”
“你们在哪?”
一阵劲风吹来,掀起一颗几乎有妻子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了她的额头上。可诡异的是,被砸的妻子似乎感觉不到头顶的疼痛,反而是从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分不出喜与悲,只是当你凝视这笑容时,你会感觉一些癫狂与崩溃顺着视线的链接爬到你的脊背之上,蔓延开并产生如蚂蚁啃噬的感觉。
而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之前进门之后,丈夫便无端消失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走在这满是黄土与乱石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荒芜之地走了多久,没有前后之分,上下之分,放眼所及之处全是焦黄的颜色,甚至就连那边缘的天上,也是同样的焦黄色。
处在这黄色监狱之中的妻子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第几次呼喊,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干枯的嗓子是否有发出过一点声响,可这一次,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些回响。
参杂在无尽的风里的声音,一道婴儿的啼哭声!
“孩子他爸!”
“安缇涟!”
“是你们吗?你们倒是回句话呀!”
苦涩的眼泪伴随着恐惧与难过,打在妻子刺痛的脚所走过的地方。仿佛是在向恍惚的她证实什么事实。
我先是弄丢了找我的孩子,再是弄丢了帮我的丈夫,现在只剩下了我孤身一人。
所以,这是地狱吧,所以,我在这里,也大概就是苍天对我的惩罚吧。
想到这里,妻子强撑着的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忽然,一只白狐从她的身边经过,略微停留下看了妻子一眼后又快速跑开,留下一路含着淡淡腥味与百花混杂的特有芳香。
狐狸?
吃惊之余的妻子顺着白狐离去的方向抬头看去,原本平缓的地面变得向上高高隆起,空无一物的地面也如雨后出土的竹笋一样,升起许多参差不齐的石像。
虽然石像的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过它们有着一个共同相貌,都形似巨鹿,却长着牛尾,并且在他们硕大的脑袋上还有一支角。
在每个石兽的肚子上还有着一枚或多枚的苍玉,与他们的眼睛一起,盯着土坡下的妻子。
在土坡上方,一道闪着七色光着的圆弧穿越了土坡,可与其说它是如画作里神仙背后的圆光,倒不如说是某位正凝视着此处的神的眼睛!一位头戴王冠,庄重威严,背后有十二旒冕的神!
那白狐熟练地穿过其中地石像,消失了。
它是在指引着我吗?
妻子撑起破碎不堪的身体的试探着呼喊道。
“孩子他爸!”
许久,并有未回音。
“安缇涟!”
妻子话音刚落,那婴儿地啼哭声确实从那堆石像里传来。
“别怕安缇涟!妈妈这就来!”
那哭声好似一位良药,竟然使得这位的母亲眼睛里的光寻回来了。可这位重获得希望的母亲刚往前走一步,那矗立的石像就像活过来一样,旋转着,用头上的角将妻子重重地打了回来。
“别怕安缇涟!妈妈这就来!这就来!”
“别怕安缇涟!妈妈这就来!”
“安缇涟!”
“安缇涟!”
在这几乎痴狂的呼喊声中,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向着山头发起着冲锋,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打了回来。
冲锋,打回,再冲锋,再打回。
此刻,身形如此单薄弱小的女子,如同一位在战场上披坚执锐的的将军,咆哮着,怒喊着向着那传说里不可战胜的敌人冲去,誓要拿下对方首级。
但被这母亲本能丝毫没有注意到,每当她被打飞在空中时,一只长的似鸠的鸟,或者长着人脸的鱼就会石像里跳出,钻入她的肚子里,所以,伴随着她自己每一次的打回,她的肚子就大了一分。
最终,在那条正于天边的太阳下舒展开自己九条尾巴的白狐前,妻子倒下了。
几乎于临盆时大小的沉重肚子,以及不断被石像击打的受伤的身躯,在母亲精神的支配下,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可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我就找到你了啊,孩子!
没能抓住你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从费劲最后的力气抬起的手掌的缝隙里,那白狐渐渐化作了一个老人的模样,接着以幻灯片一样的形式,在这位母亲的眼里,播放着她孩子的一生,从迟暮,到壮年,到青年,到少年,到刚分娩出的婴儿,恰好这位母亲的一个手掌大小。
手掌很大,因为它能撑起一片天,手掌很小,因为它握不住你!
就在她渐渐失去知觉,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了她的脸上,她也感觉身上温热起来了,因为,有一个男人正死死地抱住了她。
“我不是一直都在给你说吗?我在这!我一直都在这!”
看着眼前这满含热泪地爱人,一直被她困于眼眶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释放了出来。
只是这眼泪不是苦楚的泪,更不是痛苦的泪,而是喜悦的泪,因为她忘记了一件事——她始终不是一个人!她所思念的人们其实一直都在身边,从未离去。
就在两人伸手出的手将要触碰到白狐的那刻,天边飞来一只乌鸦,越过两人指尖,联同自己一起,将白狐给撞到了山崖之下。
“……算你赢了。”
摇着头,表达完对妻子溺爱的丈夫说完,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依旧处在森林之中!不过与之前的茂密绿林不同,这一片树林里全是像是被大火燃尽之后,留下的干枯的树。
枯树顶上的天空,密布着乌云,似乎誓要将天空洒向地面的光给剥夺殆尽。
我不是进来到宫殿里了吗?这是哪里?孩子他妈呢?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环顾四周,却无一能解答。
因为四周皆是这样的密林,不仅如此,就连身后那原本进入时的门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一切皆是幻觉。
顿时,一种不可置信的怀疑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开始回忆今天的一切,出游的一家,湖边的怪事,走不出的森林,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可除了妻子与孩子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外。
忽然,一只白狐从他的身边经过,留下一路含着淡淡腥味与百花混杂的特有芳香。
狐狸?还是白狐?
丈夫看着钻入树林里的狐狸背影,疑惑回味恰好与白狐的眼神对上刻,那妩媚杏眼的中,散发出的感觉,相比于诱惑,更有一份指引的意味。
它是想让我跟着上去?
想法刚出的丈夫微微一抬脚,一种粘稠的感觉便从脚底传来。
那种粘稠很是不一般,既有液体的滑腻,又有固体的坚实。
顺着脚上那股拉扯自己的力,丈夫才发现原来自己脚底哪是什么黑土地,分明是由一具具尸骸所堆成的满是血腥的土地。
瞬间,一股直插天灵盖的恐惧袭来,那恐惧甚至超过了他本身的反应,因为那是一种本能,一种生物在面对同类被屠杀的场景时,下意识想要逃离的恐惧。
在如此恐惧面前,即使是这样一位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也经不住地颤抖着腿肚,想要变回那个男孩,那个记忆里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逃回父母怀抱里的男孩。
只是被恐惧驱使着的他还没有完全迈出一步,一股极其霸道的力便从背后将他扑倒在地,接着一脚按在他的肩膀上,以着极其老练的手法直扑猎物脖子。
这是一种极其高超的捕猎手法,让猎物一击毙命,省去了为了追猎而多余消耗的体力,毕竟要在野外猎到猎物,就算是浑身精锐装备的猎人都无法保证不会“空军”,更何况是本就没有多少食物的野兽们。
但不知为何,这次“老练猎人”的致命一击打偏了,它并没有咬到他的要害,反而被按在身下的男人慌乱之中的一脚正中腹部。
那被踢飞的野兽顺势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卸力后,用一道震得人耳麻的嚎叫声,宣示着愤怒,接着一个轻跳,又藏在了密林之中。
“刚才那是什东西?乌鸦?”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袭击的丈夫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支黝黑的羽毛,还来不及仔细端详,就被密林里羽翼翻腾的声音给打断了。
紧接着那密林里,肉体与树木的摩擦声,动物的嘶吼声,跑动声,俯冲声,此起彼伏,直到又一声动物的嘶吼声传出,密林里才重新恢复了安静。
因为最后的这一声嘶吼声是代表着胜利的嘶吼声。
或许是什么东西救了我。
这样一个想法在丈夫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因为他总觉得刚才对身后的东西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但现在的情形并不容他再在这里停留一刻,那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当务之急是应该想办法逃出去。
狐狸!
充满血腥味的空气虽然冲淡了狐狸留下的那股腥味,但还留有一丝淡淡百花香,证明着狐狸的去向。
寻着狐狸留下的香味,丈夫努力拔出黏在地上的脚后,立马动身准备穿越树林。
跟随狐狸的这段路程不算的短,但值得庆幸的是,一路上并未有什么野兽再次出来袭击丈夫,只是不时出现的那种压碎骨头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当香味浓郁之时,丈夫终于穿出了森林,但迎接他的不是想像中的文明世界,而是一滩血池!血池之上,原本被密林遮住的“月亮”连带着它的光环一起,露出了头来。
其实,将天空上的那东西归结为“月亮”只是因为它暗淡的亮度,可那清晰可见的燃烧感,分明了那是太阳!一个照不亮天空的太阳,亦或者说是眼睛。
太阳下的血池中间长着一躲已经绽放开来的莲花。
“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句话在此刻无比传神。因为生在这血池中的莲花,依旧是那粉白的花朵,也依旧是那款款自然的君子气质。
莲花下,那白狐好像就这么一直背对着密林坐在那,等着身后密林里确实有了动静后,才回头看了从密林里出来的男人一眼,似乎在确认丈夫确实跟上了。
在那之后,在丈夫的注视下,狐狸跳进花朵里,以着睡觉的姿势,蜷缩着身体卧在花朵中。顿时,那莲花就像时光倒流一般开始合拢,缩小,直到变成一个花骨朵后,又慢慢变大,直到再次绽放出来,露出包裹其中的婴儿,那个作为一个父亲再熟悉不过的婴儿——安缇涟!
“安缇涟!”
看清那个婴儿的身份后,岸边的父亲埋葬了内心的恐惧,忍不住地跳下了血池,不管这血池有多深,或者有什么,他不管,因为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孩子。
也是这样的冲动,让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密林里,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闪烁着,死死地盯着这个破绽百出的猎物。
“安缇涟!别怕,爸爸在这里!”
“爸爸马上过来。”
“安缇涟!”
“安缇涟!”
嘴里的血腥味,背上再次撕裂开的伤口,这无法解释的异像,这一刻男人已经忘却了一切,他一心只有面前那朵莲花,那莲花里正嘤嘤哭啼的孩子。
可在这父亲与孩子重逢的感动场景下,一匹长得像鹿的野兽,从岸边腾起,瞄准着猎物,露出嘴里的獠牙,如果命中,那将会是一击毙命!
似乎是发现了父亲危险的孩子,哭的也越来越激烈,每一次哭泣,都是抽打在父亲心口上的鞭子。
“滚开啊!”
在孩子哭泣地提醒下,侧过头的父亲在被野兽的獠牙咬中之前,发现腾飞在空中的野兽,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麖,神话里的麖!只可惜现在就算是神来了,也无法阻拦这位父亲的脚步。
借着麖下落的力度,父亲续力一拳,直接将这头野兽打进血泉之中,不见了踪影。
只是遗憾的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狩猎的号角的吹响!越来越多的麖从四面八方涌来,高高跃起,向着父亲袭来。
可它们没有料到,以着恐惧猎物使其露出破绽的战术,让它们猎杀过无数猎物,未尝败绩!但面前这本来已经是囊中之物的猎物,为何此时却像个战神一样,每走一步,就有一头野兽被他打落池中,甚至到了最后,那莲花里婴儿的哭啼声都像欢呼一样,赞颂着父亲的史诗。
眼看同类们都无法击败这个男人,池边的一些麖开始悄悄地移动起来,它们也发现了莲花里的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
随着袭击渐弱,池中失去干扰的父亲很快便走到了莲花前,虽然他没有被击败,但已是满身伤痕,无论身体何处都在溢出鲜血,几乎整个人都已经与血池融为一体。
站在莲花前的他,望着莲花里的婴儿,还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伸出手,对着孩子说道。
“安缇涟,别怕,爸爸抱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但父亲的手还没伸下去抱住孩子,灰暗的空中突然跃起一条麖,直扑婴儿。
满是獠牙的大口张开,再咬合。这次,猎人实打实的咬住了一块肉,不是目标的婴儿,而是那父亲的背。
见同伴成功了,越来越多麖从阴暗处冲了出来,一口接着一口地撕咬着父亲身上的肉,不仅如此,本来空无一物血池也冒出了许多长着一张人脸的鱼,一同加入了这场盛宴之中。
忍者身上的阵阵剧痛,父亲望着孩子的眼里留下一道血泪,滴在了被他护在身下的再次哭泣的婴儿。
“孩子不哭!爸爸给你唱你最喜欢的曲子好不好?”
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开花好。
一日看三回,望得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渐渐,父亲的眼睛迷蒙了起来,用尽最后一口气唱完最后一句词的他,顶着身上无处不在的撕咬,要将婴儿抱在怀里。
但就在父亲将婴儿托起时,天上一只乌鸦飞来,来不及反应间,叼走父亲手上的婴儿,扑进了麖的嘴里。
“不要!”
陷入了绝望的父亲在视线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真真实实地看见了这一幕,只是闭上眼的他再也没有力气去阻止那只乌鸦了。
“不要!”
等他再醒来,他依旧是想抱住孩子,只是现在的他手一空,孩子不见了,血池不见了,麖也不见了,有的只是一面镜子。
但是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和自己做的一个动作。
第六节
母爱如风,细腻滋润,父爱如雨,浩荡深沉。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当你为了保护孩子而被咬死以后,就莫名奇妙出现在了这个如蜂巢般满是镜子的空间之中了?”
听完丈夫简述自己的经历之后,妻子如是问道。
然而,对于满眼质疑的妻子问询,丈夫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你又在一面镜子里看到了我?”
丈夫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最后我就与你一起到这里了?”
丈夫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这次还说了一句话。
“《本草纲目》中写道;“镜乃金水之精,内明外暗。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辟邪魅怵恶。凡人家宜悬大镜,可辟邪魅。”,这里,或许是神明住的地方。”
“神明?我不要什么空洞的神明,我只要我们的孩子,安缇涟!”
妻子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伤痛中走出来,抱住面前的丈夫,哭泣起来。
毕竟,丧子之痛乃人间之最。
丈夫温柔地看着怀里哭泣的妻子,一边轻抚着她脊背的同时,一边轻轻安慰道。
“好了好了,不哭,刚才的只是一道幻觉罢了,毕竟,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难不成还真的会缩小变成婴儿不成?”
听到这,妻子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安慰自己的丈夫,问道。
“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孩子还在!”
“可我们没有找到他。”
“但他一定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我们,不是吗?”
丈夫把手伸在了妻子面前,等着重拾希望的妻子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后,丈夫才接着说道。
“只要我们没有放弃,那就还有一丝希望,无论这希望有多渺茫。”
“对!我们不放弃,那孩子就有希望!”
“所以我们走吧!去找回我们的孩子!”
说完,妻子看向眼前的镜子,镜子里的正是刚才趴在山坡上的自己,只不过这次镜子里的她,没能等到丈夫,便倒在了地上。
“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这四周全是这种镜子,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同中寻异!”
一脸胸有成竹模样的丈夫,双手叉着腰,企图得到妻子的赞扬,却没想到换来的是妻子猛地跺了自己一脚。
“都什么时候了,就别买关子了!”
被妻子踩地“嗷嗷”直叫的丈夫,看着妻子逐渐转阴的面孔,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嘶哑着说道。
“其实刚才我在没找到你之前,我就仔细看过这里的一些镜子,我发现……”
依旧改不了想要买个关子让妻子能够笑出来的丈夫,在又一次的被妻子眼神威胁之后,只得老实的交代了一切。
“我发现每面镜子之中都有相同的我自己,以及一只乌鸦,除了有你的那面,以及你背后的那面。”
随着丈夫的手指,妻子转过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这面镜子。
对于其他镜子里光怪陆离的场景,这面镜子里的东西倒是显得平常许多。
但相比于之前丈夫独自看到的场景,这次在那一片雪白的房间之中,除了有丈夫自己年老的模样外,年老的妻子也出现在了这面镜子中,站在自己的身旁,和自己一样地默默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床,没有一点动作。
“所以,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看着镜子里的画面,摸不着头脑的妻子刚转过头,却发现了身后嘴巴不自觉张大的丈夫,他似乎了看见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你……你背后的……镜子……镜子里……”
“什么叫我背后的镜子里,你在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转回去的妻子便知道了的让丈夫如此恐惧是何物。
之前镜子里原本还在看着床的两人此时正死死的盯着镜子外的自己,更让妻子感到发怵的是,镜中的人无论是丈夫还是自己,那苍白的头发下盖住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
对于一个没有面容的生物,你却能一眼便认定那是自己,对于一个没有面容的生物,你却能发现他正在死死地盯着你!
“快跑!”
首先反应过来的丈夫拉起妻子的手就开始向后狂奔。
因为,就在这几乎被凝视所控制的几秒钟之内,那原本显示着雪白的房间的镜子便被两张无颜的脸给完全占据,并且还在镜子后挣扎着,想要到这个世界里来。
“它们就要爬出来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妻子对着在前面拉着自己逃跑的丈夫惊恐地喊道。
“我知道。”
跑在丈夫身后的妻子看不到的前方,其实随着两人的奔跑,他们所到之处的所有的镜子都开始变成那两张狰狞的脸的形状,似乎以此在告诫着两人,逃跑只是徒劳的挣扎而已,他们迟早要被满头白发的自己给追上。
忽然,他们身后不远处,一阵玻璃的破碎声传出,而随着破碎的声音一起传出的,还有羽翼的扑腾声。
但逃跑中的两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听到破碎的玻璃声响起的话,也就代表了那镜子里的怪物逃出来了!
“孩子他爸!”
跑在前面的丈夫,突然被后面的声音看似平静却实则颤抖不已的妻子给拉住停了下来。
“不要停下来,接着……”
丈夫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回头一看,竟发现一动也不敢动的妻子正用着求救眼神看着他。
因为在刚刚妻子逃跑时,一只没有脸的头缓缓地从妻子身后伸了出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
妻子也不知道这怪物什么时候爬到自己身上来的,或者说是她根本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这怪物的重量!
根据她所学的知识,世界上所有的物体都存在质量,哪怕是比原子还小的中子和夸子。可现在自己身上的怪物分明没有一点重量,也就是说,它们根本不是该归属于我们人类世界的产物!
就在这僵局之际,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猛地撞开了妻子身上的怪物的同时,打破了一旁的镜子,露出镜子之后的一道看不清对面任何东西的门。
“快跑!”
眼见妻子身上的怪物被击落,丈夫立马拉着妻子又开始跑起来。
“我们能往哪里跑?”
同样发现周围的镜子里已经变成了怪物的妻子不解的问道。
“门。”
看着那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丈夫的心里其实也十分的犹豫,可与其在这个镜子世界被困死,到不如接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机会去搏一搏。
抓住黑暗里仅有的光明是人类的本能。
只是,他们没想到,那门之后的旅途,却是那么的让人觉得熟悉。就像回到了当初上学时的自己,沐浴在晨风时,朗读着的手中的课本之中。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虽然从门里走出来他们没有再看到一面镜子,也没有看到夹岸数百步的桃林,但在门后两人所站的一个山崖之外,那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桃树。
那桃树向上看不到顶端,向下望不到尽头。
“这又是什么地方?”
妻子看着那颗长着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桃树干,走到其中一个延伸到山崖上来的树干,问道。
“《山海经·海外经》写过:东海中有山焉,名曰度索。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东北有门,名曰鬼门,万鬼所聚也。天帝使神人守之,一名神荼,一名郁垒,主阅领万鬼。若害人之鬼,以苇索缚之,射以桃弧,投虎食也。”
“所以这里是度索山!”
得出惊人结论的丈夫还没来得及疑惑,身后的门里,那满身羽毛的无脸怪物也挤了出来,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后,再次向着夫妻二人追了过来。
就这样,被越来越多怪物所追逐的夫妻两,只得沿着树干,向着桃树的方向逃去。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虽然他们走上的那条桃树枝干于许多其他的枝干连在一起,可一直走在这条一直向上衍生的桃树枝干的夫妻二人没有一丝停歇的意味,也没有一丝要拐弯的意思。
因为他们看见在这条枝干的尽头,有一个黝黑的洞。
而在两人逃进洞穴之中的那一刻,洞口便消失了,并且,从洞口两边树干上走下两个人。
面对树干上源源不断的扑上来的怪物,两人只是抽出一根草绳,就这么傲视着所有怪物。
相比于洞外的奇幻光景,洞内则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穿过那逐渐变大的洞穴,最后展现在夫妻二人面前的,确实是如陶渊明笔下的桃园一样。
书中写的屋舍,良田,美池,桑竹,这里应有尽有,而桃花源之中的在田野里的农名也依旧在那里劳作。甚至于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东晋时期的衣服。
只是,这里的人像看不见他们两一样,无论他们怎么打招呼都无动于衷。
“你们又来了?”
在那人群之中,一位身着白袍的老者走了出来,问道夫妻二人。
“我们?”
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这对方都没有见过对方。
“不是吗?”
见夫妻二人的疑惑,老者也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跟这他走。
“还是为了你们的孩子所来?”
在带着两人穿越那道竹林之时,老者突然问道。
莫非是遇见神仙了?他怎么知道我们的孩子不见了?
想到这里,丈夫急忙地回答道。
“对!”
但在丈夫刚回答完,就被妻子用手肘捅了一下,似乎是在惩罚丈夫的不沉稳。
“那位女士,你不必责罚你的丈夫,我确实知道你的孩子在哪。”
“在哪?”
老者没有再说话,而是微微一侧。
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竹林来到了一片陡峭的山崖之下,在那崖间,一道泛白的泉水携着其四周七色的光一起,从顶上看不见的地方落下,汇聚于两人眼前这一潭泉水之中。
透过潭绿水的表面,夫妻二人隐约能看见安缇涟躺在一个阴暗的地方,他残破的身躯上,站满了乌鸦。
“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之中了,要怎么解释呢?嗯,如果将我们这里称作表世界的话,那他所在之地便是里世界。”
看着趴在泉水边,如猴子捞月一般滑稽的夫妻二人,老者只是淡淡地说道。
“你能将他寻出来吗?”
妻子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痕。
可老者回复她的依旧是摇了摇头。
“但你们能将他寻出来,因为你们留着相同的血液,只是……”
很快,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又欲言又止。
但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丈夫立即起身,对着犹豫的老者问道。
“只是什么?”
“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你们可以通过这潭泉水,再次回到那条水泥路上,但途中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们能到达孩子所在的区域,反之,将是永恒折磨的炼狱!”
“我们去!”
夫妻二人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果真,又是这种回答。”
老者自嘲的笑了,因为守候在这湖边的他,已经见证过一队又一队的父母通过泉水回到湖边,并在历经磨难后,又一次回到祭坛,再次跳进泉水之中,只为博得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去找到自己的孩子。
“你们有什么话要留给孩子的吗?”
又一次的离别之际,老者看着即将跳入泉水之中的父母,问出了一个自己从未问道过的问题。
那慢慢走进泉水之中的两位,没有回头,只是相视一笑。
“无论还要经历几世痛苦,几次轮回,只要有寻找你的机会,爸爸妈妈绝不会放弃,一定会找到你,救你出来!安缇涟,不要放弃!等着我们,安缇涟!”
第七节
我?
我是谁?
对了,我叫安缇涟。
我在哪儿?
不知道。
我睁开了眼吗?
不知道。
那就算了,继续睡觉吧。
……
什么声音这么讨人厌?是那群盘绕在我身上啄食的乌鸦?
不对。
那是一段旋律,乌鸦怎能发出旋律?
一定是我的错觉。
……
咦,我原来是睁开眼的啊!
那是,那是爸爸,还有妈妈!我看到了爸爸焦急的脸,但我听不清你说的话,爸爸!你为什么如此焦急!爸爸!
你们是要来找我的吗?
算了吧,爸爸妈妈,我在这里挺舒服的,就是这乌鸦,聒噪!
……
滚开啊!
是爸爸的怒吼!
妈妈对不起你!
是妈妈的哭声!
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孩子看不见你们,黑,太黑了。
爸爸!妈妈!
……
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开花好。
一日看三回,望得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那旋律……是歌声!确实有人在唱歌,对了,是爸爸!那是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歌!也是爸爸最喜欢的歌!
爸爸,你的歌声我听到了,你听到了我的声音了吗?爸爸!
爸爸!
……
该死的聒噪乌鸦
你们都滚!都滚开呐!我要去见我爸爸妈妈!他们在找我!他们一直在找我!
……
终于,在宁静的挣扎之中,一只手从乌鸦铸成的坟墓里伸了出来。
一只本意安详的手,不屈地伸了出来。
顿时,在那黝黑的坟墓里,出现了第一缕阳光,从天边渐渐升起的阳光。
远远看去,在天边的那颗扶桑树上,一只金色的三脚乌鸦正梳理着自己流光溢彩的黑羽。
忽而,只是那金乌振翅,天边便升起一轮幻日。
“你们并不是孤身一人。我也并不是孤身一人,我们都有彼此,我们从未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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