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彩云雕雾,梨花簇簇白,清水映日,桃花枝枝粉。门前流水与落花同去,蜿蜒至天际。
恰逢休沐日,鄞县知县府内,有稚子咿呀学语,好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爹。”
“听见没?听见没?她会叫爹了!”王介甫将小人儿举过头顶,冲着自家夫人眉飞色舞地炫耀,“流英先叫爹,哈哈哈!”
他得意满满,举着幼女在原地转圈,手里的小人儿乐得咯咯笑不停。
王夫人坐在院中石凳上,就着日光绣眼前的桃花面,时不时抬头冲那对玩乐正欢的父女温婉一笑,眼角眉梢,皆住满幸福。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幼女绕膝,纵享天伦。和风习习,桃红梨白摇曳,暖阳不骄,正是一年好时节。
然天有不测风云,不问朝夕短不顾苍生难。
02
次年深秋,一夜西风,千树万树尽秃枝,枯叶堆积。菊花满地,院门深深闭。
“吱”,门开人出,长须白发的郎中连连摇头,朝着王介甫拱手叹息道:“小姐年幼体弱,多日高烧不退,药石无灵,怕是五脏六腑俱焚,请恕老夫无力回天。”
医者仁心,却亦力有不殆。郎中挎着药箱,不忍取分毫,便匆匆而去。
王介甫在门口吹了许久的风,一直到四肢僵硬,失去知觉,才拖着灌了铅的腿进屋去。
她的夫人,坐在床沿,泣不成声。胭脂化血泪,远黛作秋水。
“夫人,节哀。”他自后轻拍夫人的肩,声音颤颤巍巍,沙哑而含糊,似是舌头被冻僵了。
“老爷。”王夫人闻言,心里山洪肆虐,天崩地裂,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了王介甫怀里。
正逢壮年,幼女夭折,天人永隔,远胜切肤之痛。王介甫将夫人抱上榻安顿好,回头看见床上双目紧闭的流英,两行热泪滚滚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03
他们将流英安葬在小河下游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丛林里,让她朝闻黄鹂鸣,夜听百虫奏。
回到家中后,王介甫一门心思都放在处理衙门公务上,不舍昼夜;王夫人整日里忙进忙出,洒扫庭除,也不让自己闲下来。
或许只有忙到不可开交,累到闭眼就能会周公,他们才猛将思念与忧伤压在心底,不去触碰。
转眼三年,圣旨达,命王介甫即日回京述职。街坊四邻听闻,携礼来贺,千万无语,皆言祝福,他忙着一一道谢,无暇思及其他。
冷月无声,孤零零悬挂在黑漆漆的天幕,满地幽幽薄银晃人眼。夜深人静时,王介甫独立窗前。华发丛生,面容枯槁,身行佝偻,沐着清白月色,他竟同五十岁的老翁一般,可他才三十岁啊。
思念催人老,岁月不饶人。
04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明晨一去,再归无期,流英一人埋骨他乡,可会怨我?罢了,罢了,我去同她作别。思绪萦绕,他心生一念。
趁着月色起身,他唤醒夫人,二人同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灯笼微光,夜色朦胧,他们彼此搀扶着上岸,拢拢衣领,步履蹒跚地走向爱女之墓。
丛林深处,草木凋枯,坟冢乱立,飒飒秋风
呼啸而过,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戚戚哭声。
王夫人不顾寒凉,瘫坐在地,泪落如雨,伸手拔墓上干黄横乱的杂草。一根一根枯茅,划破手掌,洇出鲜血,她浑然不觉疼痛。
王介甫低垂着头,沉思默想,脑海里全是流英挥舞着小手咯咯地笑,软糯糯地唤他“爹”的情景。一幕幕,恍若昨日,如此清晰,他不禁泪流满面。
更深露重,夫妻二人,一立一坐,一动一静,犹如老林凋树,叶落簌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传来鸡鸣破晓之声,王介甫浑身一震,嘶哑着嗓子道:“夫人,走吧。”
王夫人颤抖着起身,又立马身子一斜,直直倒下,原是跪坐太久,腿麻且僵。王介甫见状,连忙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缓神,安慰道:“夫人保重,流英泉下有知,定然不愿见你这般。”
晨光熹微,点点斑驳在流英的墓上,他用手抚摸着墓碑,涩然开口:“今夜扁舟来决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语毕,他与自家夫人携手同去,一步三回头,终渐行渐远,再看不见那小小的孤墓。
故事来源: 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
今夜扁舟来决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王安石《别鄞女》
用虚构的故事表达笔者对诗词的理解,不一样的诗词解读,希望你喜欢。
【无戒365 第98天】
网友评论
节制好这样的短故事就是最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