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你就这个样子出门?”二哥没多话,迈着大步进厢房去了。他拿出一把篾刀,开始修理高粱秸,现在是夏季挂锄时节,地里没活,要赶着这个农闲把家里的高粱秸,编成盖垫,拿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乔力撤回身来,跟着二哥进了厢房。父亲在正房炕上打盹,开着窗户,乔力小声问乔岩,“昨晚我没说什么过火的话吧?”
乔林看看他,摇摇头,嘴角扬出一道笑纹,“你酒量有限,以后别喝酒了。”
乔力难堪。他自己也笑话自己,酒量不怎么样,几次喝酒,都不挣脸。第一次差点栽了跟斗,这次又差点跟乔老三火并。
“二哥,你不是挺喜欢于蓝的嘛。”乔力想起昨晚闹得不欢而散,有些心慌,急切想从二哥这里得到一个定心丸。这个家里,二哥最懂他,跟他能谈得来。二哥不会像三哥那么自私自利,也不会像父母那样糊涂,得过且过。
“于蓝是挺好的,”乔岩面露忧色,看看老四,“现在父母和大哥老三,害怕的是你跟于蓝谈得热乎,怕熬不住三年的期限。再说,如果你找个城里人,家庭条件比于蓝家好,你肩上的担子不也轻松些......”
乔力气呼呼截住乔岩的话,“不是我轻松些,是你们更轻松些吧!”
“我”和“你们”几个字眼被他咬得又重又恨,音量不受控制,一下子放大了。他惊得赶快伸头去看正房窗户,没见一丝儿动静,又缩回头来,黄牛犊子一般冲二哥喷喷鼻孔。二哥朝他露出抱歉的表情,他也替乔力难过,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们三个没成家的弟兄,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想挣脱把人勒得紧紧的绳子,可只要还在这家待一天,就谁也挣不脱。
乔力悻悻出了家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七月的天,热得喘不过气,柳树纹丝不动。他沿着房檐后的阴凉,慢慢沿街溜达。不知不觉走出乔家堡,进了于家庄。
于蓝妈领着孙子小算子,从胡同口转出来,她去菜园子摘菜回来,拐着满满一篓子长长短短的豆角。远远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家门口对面房檐下。于蓝妈仔细端详,正是乔家堡的乔老四。
于蓝妈还没走近家门口,乔老四转身走了。于蓝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一句,“真是个怪人!”
进了院子,于蓝妈把豆角倒在凉棚下,进屋给小算子拿出个大红袍在水龙头下洗干净,祖孙俩一人掇条小竹凳,奶奶摘豆角,小算子啃桃子。
于蓝妈摘着豆角朝西间窗上看看,没看见于蓝影子,站起身去窗户上一照眼,见于蓝仰躺在炕上,弄一本书遮着脸,大概是睡了。
于蓝妈返回身来,屁股刚落到凳子上,看见于蓝站在自己身边,她伸手拍自己胸口,叫道,“死丫头,你吓死我了。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于蓝不作声,蹲下来跟老妈一起择豆角。于蓝妈看看闺女,试探她,“你今天上午出去了?”
“没有,你们出门都没带钥匙,我出去,你们回来怎么办!”于蓝打个呵欠。
于蓝妈趁机再给闺女夯实夯实昨晚的思想课,“乔家堡那户人家,家里太穷,父母病病殃殃的,身上两个哥哥三十多岁还打着光棍。蓝子,咱不图大富大贵,可也不能眼看是火坑往里跳啊...... ”这是昨晚全家人一致的意见,都觉得乔家堡乔老四不是好人选。
于蓝皱着眉头,噘着嘴巴,手上的豆角被她扯得七长八短。
“再说,你们俩现在一个城里一个乡下,备不住你想跟人家好,人家还不想跟你好呢。找你,得考虑花钱找关系把你调到城里,这个成本有多大。人家不如找个城里的,省心省事,条件还更好。”于蓝妈替自己闺女分析完了利弊,又替乔力分析,里里外外,于情于理,周周全全。
岂不知于蓝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自有她的烦恼。
这些日子她恍恍惚惚,觉得时间越长她熟悉的那个乔力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从人们嘴里传到她耳朵里的乔力,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有人说林晓敏爸爸把乔力和林晓敏弄在一起实习。有人说他去林晓敏家过夜。有人看见他跟林晓敏在大街上接吻。
这些传闻像秋风刮起来的落叶一样,四下里跑。传到她这儿,是临近毕业那几天,没人知道她和乔力之间有关系,都是拉拉杂杂,零零碎碎,传出来的。传的人不是专门说给她听,她听一耳朵两耳朵也没有作为当事人去求证的资格。
她不想拿这些子虚乌有去质问乔力,她的骄傲不允许。只要乔力没有亲口告诉她,她就绝不主动去过问乔力,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一条纪律。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晚,反复在脑子里回忆他爱自己的证据,把两人交往的片段像电影回放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映,说服自己,要相信他,相信自己。但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软弱了,不确信了,“这些事儿发生过吗?这些会不会已经是可笑的过去式?”
但转眼之间,她又重新找到了爱的佐证:乔力实习的时候每周末跑到田横去看她,这怎么会是假的!如果他真跟林晓敏谈上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田横。乔力干什么都凭一股子热络劲,这股子热络劲不过去,绝分不出心神去干别的。乔力这种个性特点,于蓝自信了解得比别人都透彻。
于蓝能感受到他的热劲不是虚假的。
每周末搭魏晓鸥哥哥魏强的拉货车,跑八九十里地去田横。他去了,其实没有正经地方住。有时候被魏强拉到他家去喝一晚酒,有时候跑学校里找个男教师的空铺睡一晚。
两人约会也不是很方便,几乎没有独处的空间,于蓝的宿舍四个老师都不回家,周末留在学校不走的老师很多。大家在办公室用煤气炉煎炒烹炸,办公桌铺上报纸包饺子,聚餐喝酒,然后通宵打牌,跳舞。乔力有时好不容易逮住她,跟她亲热不一会儿就得赶快分开,门外不时会有人推门而入。
于蓝用锅炖光鱼汤,舀一汤勺试试咸淡,乔力看她喝了汤,再想办法把汤从她嘴里吮走。她包饺子,他站在身后抱着她。只有偶尔早上到海边去,乔力才能在没人的地方放肆一把,撒一下野。惹得于蓝心惊胆战,生怕有人看见。
于蓝觉得他挺辛苦的,劝他不用每周跑。乔力乐此不疲,说自己是跑热了蹄子,不跑难受。
学校的年轻老师们羡慕于蓝,羡慕得要命。她承认她当时确实幸福的有点晕头转向。
这些甜甜蜜蜜都还冒着新鲜的热气,还没来得及让于蓝从幸福的眩晕里回味一下,于蓝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和林晓敏。他和林晓敏。他和林晓敏。
这两个同时出现在学校私下八卦和小绯闻里的名字,如同一支支暗箭,穿心,扎肺,透肝脾。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却早已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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