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四牡》

四牡騑騑（fei），周道倭(wei)迟(yi)。

岂不怀归？王事靡盬(gu)，我心伤悲。

四牡騑騑，啴啴(tan)骆马。

岂不怀归？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翩翩者鵻(zhui)，载飞载下，集于苞栩。

王事靡盬，不遑将父。

翩翩者鵻，载飞载止，集于苞杞。

王事靡盬，不遑将母。

驾彼四骆，载骤(zhou)骎骎(qin)。

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shen)。

诗作的背景是在周历王、幽王时代。

周室凋敝，社会动荡不安，诗里描写的一个使臣，周旋在各个诸侯国之间，肩上的责任之重，个人的作用之轻，是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四牡》说的是被使臣驾驶的马匹。

全诗共五小节，每小节五句。由一对矛盾、两种动物、三重心绪构成。

一对矛盾是理想和现实的博弈；两种动物是禽兽难全的对视，三重心绪则是自己、亲恩、天下的叠加。

下面我们来品，来细品：

1.埋个伏笔

先提一个成语：驷马难追。

驷马，是马车，并驾齐驱地由四匹马拉的马车。

从秦始皇兵马俑出土的铜车马来看，这种驷马驾车是先秦时的顶级配置了。

驷马难追一般配着一言既出，我们暂时断章取义不说“一言既出”信守承诺的重要性，就说说该成语表达的2个极端的概念：“驷马”表示极快的速度，而“难追”则表示了不可企及的目标。

这是速度与激情的较量。

无论是什么，要用最顶级配置的装备去追求，那绝对是一个真真实实的梦想。

记住这个成语，它会时不时地出现在这首诗描绘的景象当中。

再来看看什么是四牡：

牡，是公马。四牡，就是四匹公马，是精挑细选的四匹公马。

看诗作第5小节，“驾彼四骆”，说明这四匹马是“骆”，骆，是白毛黑鬣（lie）的马。让我不由想起唐太宗的名马“照夜白”来，照夜白是汗血宝马，是一匹在夜色中都发白光的白马，却出汗似血。

白毛而黑鬃的马，多像是照夜白啊。

“騑騑”是马儿不停歇奔跑的样子。

四牡騑騑，四匹良驹马不停蹄，为的是一个目的：去外国出公务。

是工作，也是无可推卸的责任。

那句著名的流行语说：每天早上叫醒我们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

好的，梦想都比较遥远，可以慢慢地追。

让我们切实读一读这首诗。

2 .一对矛盾

诗里出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事靡盬”。

靡，无。

盬（gu）,坚固，止息。

一直反复强调王事靡盬，就是自己天天给自己上弦：王家的差事还没做完……没做完……，任务还没达成……没达成……达成……成……

第一段说周道倭迟，大路又远又坎坷；第二段说啴啴骆马，把骆马都累出哮喘来了（啴啴就是马喘气的样子），第三段说斑鸠上蹿下跳，我却差事没做完；第四段说斑鸠想飞就飞想停就停，我却有做不完的活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王事靡盬”。

现代的人都知道，工作是做不完的。做得不开心，可以辞职，西周晚期却没有这个说法，家国天下，王事在身，不能不干。

岂不怀归？只好心里揣着忧思，肩上扛着焦虑，一路做下去。

所以，第一段就用一句“我心伤悲”来结尾。

孔夫子说，父母在，不远游。

因为鞭长莫及，也因为还会担心“子欲养而亲不在”。

理想是回归家园，现实是一望无垠的他国之路，而且这条路和家的方向南辕北辙，越是思乡就离家越远，驷马难追！

3.两种动物

一种是牡，是四匹矫健的公马。

另一种是鵻(zhui)，是一种斑鸠。

《左传》的解释是：祝鸠，夫不。古称的“夫不”鸟是一种孝鸟，它的飞上飞下（载飞载下），可能是出于依恋父母。

把这种鸟放在旅途中飞驰的马旁边，更是让作者辣眼睛，让作者进一步想到自己不能尽孝于父母膝前。

形容马用“騑騑”、“啴啴”、“骎骎（马飞奔的样子）”，跑得又苦又累又喘又不能停，而形容斑鸠却只用了“翩翩”，何其逍遥，斑鸠可以落在苞栩树或者苞杞树上，可是疲于奔命的使臣，不遑将（将养）父、不遑将（将养）母，只能强压下心里的苦闷，最后苦中作乐地唱支歌儿表达对父母的牵肠挂肚。

鵻，是禽类。马，是兽类。

一个在地下奔跑，一个在天上翱翔。

地下跑的体会不了天上的自由，天上飞的也没有肩负责任的使命感。

天上的成全了天意的孝道，地上的应答了使命的召唤。

心怀孝道而肩挑日月，与其说这是禽兽的对视，不如说这是生命的统一。

4.三重心绪

第一重，自己的艰辛。

周道倭迟，大路遥远又迂回。工作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去执行，人困马疲，还看不到做完的希望。

所以第一段就说自己心里伤悲。

第二重，思乡，思父母，进而怨恨自己不能尽孝道。

看到飞来飞去的斑鸠，更是感怀自己的离家远行。

三段递进：不遑启处（没有时间休息）、不遑将父（将养老父不行）、不遑将母（将养老母也不行），把感情一层层地堆叠上来，贯彻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奥义。

第三重，安天下的苦楚。

使臣不是为了自己的私事在奔走，是为了家国、为了民族、为了天下在工作，在拼命地工作。

那么，忠孝两难全的境况下，能怎么办？

连仓央嘉措都在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小的使臣又哪里能找到一个万全的方法，在王事靡盬的西周末年，得以回家安居奉养父母呢？

好在，可以长歌一曲，让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流传千古，让我们今天依旧可以读到《四牡》。

下一篇会读《皇皇者华》，一起看看周人如何体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