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儿子把父亲的求助信放了三日,等到水仙花焦炙的花骨落在信封上,他才决定买票去杭州看一看父亲。这要是让我写,800晕了就能让故事完结。但三三慢慢转动手中的笔,让人物的心情与环境巧妙融合,互相烘托,缓缓铺展开隐秘的故事,攫住了读者的呼吸。
父亲在求救,儿子用三日来决策自己的应对,回到杭州。
他说:“回”字用得并不贴切,尾随它的宾语理应指向一处故地,一处曾与我相互紧攥,不时会触及哀愁根须的地方。杭州远不及此标准,只不过是父亲再婚后定居的地方。
原来如些,前面读者的疑惑也就对应上了。
“南方炽热更盛,树梢间遍是嘤鸣与由此波动的枝叶之声。走动时不觉得,稍一静立,虚汗从衣服布料下蒸出。”我从未把杭州当南方,但其酷热也是亲身经历过的,感同身受。
父亲的寓所是一个八十年代老式小区内楼房的一楼,进出便捷,只不过每天日晒短暂。冬至凛冽处,阴湿之气把房子养成一个洞穴。
忽然觉得《晚春》这个题目真是妙呀!春天多美好,但到了晚景,再美的花儿也要谢了,好景不长,是每个伤春人心中的喟叹。
父亲衰老的历害,整张脸向内陷落,皮肤紧裹在骨骼和动脉上,让儿子初见时吓了一大跳。与之相反,继母看上去还年轻,热情的如一炬忽然被点亮的蜡烛。
“她长得很美,瓜子脸,载了一套柔媚的五官。尽管看上去五十岁出头——远小于实际年龄,但脸上集了一些居心叵测的皱纹,将她命中的艰涩外化为一种苦相,也挟带由此积成的阴鸷。”
“所幸她秉性并不严肃,笑时则稍好:眼尾如浪蜷曲,卧蚕松弛,随移动而轻晃;她好像全神贯注地望着某处而笑,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任由眼睛睁着——倒不是更显年轻,反而是凭美人迟暮之感,唤起了人们的宽容。“她本可以得到更多”,接着是一个遗憾却不可挽回的转折语调。”
看到这里,谁不会说一句,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英雄末路与美人迟暮,很难说哪个更让人心伤。
外貌描写是谁都能描上几笔的,就像画画,哪怕是稚童也能在纸上涂鸦,但在描绘时把性格与命运连同故事基调也一并涂抹进去,形成一幅活生生的人像画,我怕许多人还是做不到的。
每一笔都有它的用意,都在为故事服务,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小说甚至读起来有些恐怖,那些细小的毫不起眼的、平常的、无聊的事物,被作者收集起来,轻轻拢了拢,变为情绪、情感的一部分,变为有气息的事物,笼罩在人物的周边,和人物一起,使其成为读者心中的那一个人。
小说中儿子见到继母本人,终于理解父亲当年执意娶她的原因。然而,不过九年,事态似乎已暗中发生偏转——父亲浑身颓丧,当初的喜色荡然无存。“白炽灯下,父亲水泥般的脸色始终不曾缓和,显得褴褛、死气沉沉,使人想起多纳泰罗雕塑的圣像。”
在父子俩初见的那天晚上,父亲告诉儿子,他怀疑妻子对她下毒,也疑心妻子的前夫是被她毒死的。
作者把这段对话放在一个夜晚隐晦的气氛中,让人毛骨悚然。
从此,野火烧亮渊林,一个个隐秘的往事,被层层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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