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妈说,我爸年轻那会儿,是班上的班草,长得像张学友。但是老了以后,他就变成了赵本山,一脸窘迫的模样。脸上深深浅浅镶嵌着很多条皱纹,写满了沧桑。
我爷爷是农民,我爸是农民的儿子,他小时候就跟着我爷爷去割稻子,七月太阳毒似火的天气,父子两背着几袋稻子汗流浃背。我爸不喜欢种田,可是我爷爷种田需要帮手,我爸要是不愿意干就得我奶奶撸袖子上手,我爸不想让我奶奶干体力活,于是硬着头皮去种田。
后来香港黑帮电影开始流行,我爸开始跟风,像当年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紧跟潮流,灯笼裤,墨镜,摇滚乐,这些我爸都跟着玩过。我奶奶说他还在老家的阁楼上搞了一个私人音乐室,自己捣鼓了两台超低音音响,一个超炫的麦克风,每天在楼上蹦次蹦次蹦次,家都快被他震颤了(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在读高中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爸也经历过傻逼的年纪)。
后来摇滚玩腻了,我爸觉得是时候开始步入社会养家糊口了,于是搞了一个工具箱,在村头的小河边自己盖了一个小屋子,居然就这么被他开了一个自行车修车铺,这一开开了两年,然后去省城修过高速公路当过包工头,还在钢铁厂待过一段时间。我爸和我妈认识的时候已经快三十了,两个人约会了一两个月就办了婚礼,婚礼还挺大的。然后就有了我,慢慢得我开始读幼儿园,上了小学…这期间我爸一直没停过努力。他什么都干,维修电器,维修下水管,给村里查水表,等等。在我小学两年级的时候我爸买了他的第一辆车,是一辆灰色的高尔夫,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爸把我送到市里一所贵族学校读书,当时家里其他人都说没必要小学就花这么多钱,我爸咬了咬牙说,读书要读最好的学校,然后开始我两万人民币一年的学习生涯。后来我们家买了市中心最高端的公寓,换了一辆车,再后来我们家拥有了三处超高端房地产,换了三辆车,但是我爸一直以来都在做着最辛苦最累的活,顶着炎炎的烈日,弯腰拧螺丝。所以我很佩服我爸,所以我和我爸相处的时间很少,少到稀有,每一次见面都是我爸满脸的疲惫和他强挤出来的笑容,所以我和我爸并不算熟。
我爸开始和我稍微相熟一点的时候,是我爷爷死了的时候,我爷爷肝癌晚期,我爸在上海的医院陪我爷爷整整一年,辗转郑州好几个地方换取新鲜肝源,医药费手术费给医生的红包前前后后花了两百多万。那之前我们家几乎已经算得上当地的富裕家庭了,要什么买什么,不缺钱,我爷爷一走,家里仅有的一点生气也花光了,家徒四壁。我爸的两鬓在一年里白了四个色度。皱纹也多了一倍。那时候赶上我快要高考,家庭的死气沉沉直接导致我学习上的心不在焉,于是我开始学坏,开始和狐朋狗友称兄道弟,我妈拿我也没办法,她就开始一直哭。我爸知道了以后很生气,开头他一度想打我,后来我顶嘴的时候他哭了,但不是大哭大叫的那种,我看着他和我吵完,默默地转过身,从背后看,我爸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我不敢走过去看他,他也不敢把正脸转过来给我看。我是真正地“熬”了那天的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第一次知道黑眼圈的具体形象。
后来我就和我爸开始变成了可以聊天可以开门见山不再拐弯抹角的朋友。但是隔阂还是存在,在对一些事情的讨论上,我爸始终给我一种感觉:他永远不会接受的我建议作为一种可能性,因为他觉得我太小了,说出来的想法都站不住脚地幼稚。于是我就这样和我爸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走到了高考。成绩出来,我没考好,离理想目标十万八千里,我妈一个劲儿哭,说我怎么怎么不争气,我爸当机立断让我复读。当然最后我没选择复读,我选择了出国。
要是在我爷爷出事情之前,我们家的条件供我去美国读二十年书都没问题,但是当时的情况非比从前。我爸问我是不是想清楚了,我憋了十几天和他们说想清楚了,其实我憋了十几天时间里一直在玩网络游戏,之所以憋十几天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一种延迟反应会收到不错的效果,至少表明我思考过了。于是我爸一咬牙,全家决定省钱供我出国。
现在回想那个时候我爸的决定其实是很明智的,因为读一个三流大学,真的不如出国。
读了大学,渐渐遇到很多事,很多人情交往的事,我自诩社交达人,但还是在有些场合表现出生疏,我爸告诉我方法,他虽然没有很多的知识,但是他有经验,经验对我来说简直是口渴时的矿泉水。很多事情我会犹豫不决,是我爸拐着弯教我像个男人一样果断...很多时候,我是不喜欢我爸的,因为他的节俭,没形象和说话直接。
但是更多时候,我会选择听取他的意见,因为实践证明,父亲的话不能不听。
到今天,我还是觉得和我爸之间,隔着一点间隙,总是融合不了,我表现得生疏一点,我爸就会主动套近乎;我熟络了,我爸又表现得很生疏,仿佛他必须要和我空出一段距离,这样才安全一些。
但撇开这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想起我爸,总是联系着三个字: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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