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昌元
吃福在我的老家门口,有一口八角井。这井水,冬暖夏凉,春秋则温和。它开凿于南宋淳熙年间,细水长流。古时,有村落便有水井,水井与千家万户朝夕相连。这井水呀,如母亲慈爱的眼神,照亮我童年的身影。
四面的近邻,八方的乡亲,无论走到哪儿,抑或海角天涯,遇到一句询问,答一句我住水头八角井,再流露会心一笑,便是缠绵的乡情。
时光会把人的身影带到天各一方,根的情怀却是共同的宿命。儿时的玩伴,有的还时常见到,有的都到哪儿去了呢?背井离乡,离乡是为了更好的前程。但愿心中,那口水冽味甘的八角井,萦绕浪迹天涯游子的胸怀。
每年农历的十一月初六的中午,来八角井“井上人家”吃福酒,是众多乡亲的一个约定俗成。这次,多年未见的老邻居丽芬出现在同一桌宴席上。“嘿!老兄,好久不见,”我握了握她的手,“哦,小妹,你好,你好。”一阵寒喧,举手投箸,举杯畅饮。
“你还记得吗,那年夏,我到八角井里提水,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幸亏你及时报信,隔壁的大哥下井施救。”
“记得,记得,八角井的福都让你一人独吞了!”
“不敢噢,有福大家一起分享呀!”
丽芬在笑,大伙也一齐凑热闹:
“来,吃福,吃福。”
五福临门大概是人们梦寐以求的福分。长寿、富贵、康宁,有德而善终,虽难圆满,但愿望总不能轻易舍弃。靠祖上福荫,井水也有干涸,赖亲戚朋友,远水难解近渴,只有自身修为,才能活络生津,滋润心田。
当摆上两张八仙桌,奉上五供牲畜,净水香瓶,眼前花光闪耀,香烛飘拂。请来的“先生”峨冠博带,念念有词,诚心邀请四方神灵。那南雁仙姑洞的朱仙姑,淋泗殿的淋泗侯王,娘娘宫的陈十四娘娘……诸多众神,均在邀请之列。彼时天地缤纷,神灵降临,瑞气呈祥,天降甘霖。人们深信,祈福便有福到,福到祸已远行。
神能赐福,但神并非凭空臆造而来。生而造福于众生,泽被后世,死后为百姓尊为人神。历史人物或者传说人物,以其崇高德行广施恩泽,或以功炳千秋为百姓所折服,乃至成为民间永久的信仰。在我看来,人神比起风雨雷电之类的自然神更贴心。人神,从人修行而来,意想不到自己身后已成为护佑一方的神灵。自然神呢,则令人畏惧,因其力量恐怖而使人们顺从。生命有期,功德却得以穿越时空,给予生灵柔和地安抚。
我自认福薄,也想多一点福分。便起了个早,跟在“先生”身后,虔诚地双手合十顶礼。为表诚意,还在前晚沐浴更衣完毕,方才毕恭毕敬前来祈福。凌晨天空微雨,星月迷朦,路灯昏晦。铎铃的“钉铃”声音一阵阵回荡在八角井的街角,祈福的语声抑扬顿挫,如诉如求。人生有欢乐,也倍感疾苦,圆满与缺憾的交织总在美丽的幻境中若有若无。八角井,默默无语,注视着这一方水土上的乡亲。有美好期许,也有淡淡乡愁。
祈福完毕,不觉饥肠辘辘。该吃早餐了,便想到哪个小店填饱肚子。忽然瞥见一间仁德爱心驿站正敞开门面。几位大姐大婶热火朝天地忙里忙外。热腾腾的稀粥,各种花色的小菜。一打听,说不花钱的,爱心人士奉献的白食。我端坐要了一大碗,两碟喜欢吃的素莱,“哧哧”这般吃了起来。末了,吃不下的时候,想剩一点浪费。一位大姐走过来,满脸含笑说:“不可以的,要吃完。”
我走出仁德爱心驿站,回头再看她们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温暖。
哦,哦,我吃到福了。中午满桌的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尽可大快朵颐。但我毕竟忘不了,那碗稀粥的淡淡清香。
爱心便是福,人人体验到,也愿意施予他人。如此,福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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