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您说,如果我和一条泰迪狭路相逢,我一定会选择回头,等它追上我的时候,我就会当场石化在那里,像个王八一动不动,然后等这小东西呲牙咧嘴从我身旁过去,确保它不再回头我再溜走。
老郭说的好,树直岂惧狗尿多。我发誓,这条小泰迪但凡傲娇的回头看我一眼,我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好,我叫李忆,今年二十六岁。它叫虎子,二十一年前死在我手上。
虎子从小爱吃火腿肠,我惯出来的毛病。我不喜欢虎子,我爸喜欢。
曾经我也觉得自己活的不如它,不过现在我过的风生水起。而它的尸骨,埋在了早已拆迁的小院里。
小时候家里人一吵架,我就蹲在那里抱头痛哭。哭并不是因为父母砸坏了东西。而是每每这个时候,这疯狗就窜到我面前。它挺高冷,不摇尾巴,不吱声,也从来不会呲牙咧嘴。冲上来就扑倒我,扑完就跑,然后窜回窝里一声不吭,乖巧的像条傻狗。
我躺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那条狗影一闪而过,“哇”的疼出了哭声。这哪里是条狗,它比我亲爹还深沉啊。我怎么也不明白,爹妈吵架关我屁事,这狗东西拿老子当外人么。
我被虎子扑倒了三次。后来每回父母有吵架的征兆,我比它还快,窜进厨房里拿出菜刀,站在院子里耍的虎虎生风,张牙舞爪之际嘴里呜呜哇哇的嚷嚷:
“狗东西来啊,不咬他俩非扑我,弄死你,弄死你。”
然而虎子没出现,我挨了爹妈一顿毒打。
半晌后,战斗结束,父母回娘家的回娘家,去钓鱼的去钓鱼,我就被关在了书房里抄书。有很多次我一抬头,透过窗户就看见发小的包子脸,一鼓一鼓朝我吹气:
“李忆,你爹娘走了,你出来,我俩丢沙包。”
“出不去,虎子哥在书房外呢。”
然后我就听到他特别得瑟的喊:
“嘿嘿,我知道,我就问问,憨比。”
“…”
“你个憨比,妈个蛋你过来,我呼烂你的脸。”
我天生会骂人,脏的不行,好像从娘胎里就会。
“你奶奶个比。”
我们开始隔着窗对骂,互相吐唾沫,然后绝交,看着发小扬长而去。我大声朝他喊:
“喂喂喂,我憨比,我憨比还不行么,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发小嬉皮笑脸的回头,然后叫了我一下午憨比,讲真的,我真的想有人陪我说说话。
不过每当听到发小一脸得意的得瑟他的新衣服,文具盒,今天去吃肯德基,明天去做过山车的时候,我总是黑着脸无情的叫骂:“滚滚滚,你个憨比。”
父母离婚后的那几天,我总是从窗户口叫两声虎子,然后使劲的晃着手里的火腿肠。
那是我五岁那年最爱的食物,一口没吃过,全都贡献给了它。
优美弧线划过,像看到糖果的小孩,流着哈喇子的虎子兴奋的窜了出去。
然后,我就像条狗一样,伸着舌头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步三回头,像是怕主人追上来打我。
望着这个新世界,我有些好奇,又好畏惧。像个刚出狱的犯人,赎罪的垂着脑袋,眼里却闪着自由的泪花,这些是用我最爱的东西换的。
隔壁二妮穿着公主裙跳着皮筋,我嬉皮笑脸的上去撩了两下,胡同口老太太的麻将被我顺走四个小鸡。她们好像不太喜欢我,因为整个胡同里都是叫骂我的声音,刺耳之极。我觉得好难听,我哭丧着脸跑回去。
虎子看到我疯子一样的跑了回来,放下嘴里还未撕咬开来的火腿肠,凑上来又准备扑我。
吓得我赶紧把房门关紧,透着纱窗我看着这条想凑进来的傻狗,吸着鼻涕歇斯底里的冲他嚷嚷
“他们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死,你们都去死好了!”
虎子咬着尾巴不说话,硕大的脑袋不停的拱着纱窗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知道现在放他进来,他一定会把我扑倒在地,狠狠的咬烂我这张嘴巴。你看,它是那么讨厌我,像我讨厌它一样。
后来有几次我还是想出去看一看,可是虎子越发的精明,看到扔出的火腿肠,他会瞬间扑出去,捡回来…当着我的面,用抓子奋力的刨起了土,埋起来。然后趴在地上,咧着嘴一声不吭,眼神像看个傻比…
我因为这个哭了好几天,讲真的,并不是心疼火腿肠。
我再也没有钟爱的食物了,因为它不能再为我换取自由了。
打那天开始,虎子越发的放肆,勾搭起发小家的小泰迪不说,还在院子里打情骂俏。
趁着家里没人,这对狗男女竟然当着我的面白日宣淫,看的我心稀碎。
我有些羡慕虎子哥,不谈爱情,他也比我快活的多。
虎子像是一把锁住我童年的镣铐,其实镣铐没有锁,我也不知道是谁关上了那扇门,可能是别人,也可能是我,但我只能把罪名按在虎子头上。因为虎子只是条会让我畏惧的狗,我有资格恨着它,才会让自己更委屈。我没有耗子药,有的话我会撒进虎子碗里。然后捧着虎子的狗碗,狼吞虎咽下这碗狗粮。老天爷会可怜我,下辈子活的像它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六岁那年,外面大雪纷飞。那天晚上父亲大醉。半夜我听到他醉醺醺从里屋交代:
“李忆,你把虎子放进来,好像下雪了。”
我大声的回应,随后蹑着脚偷偷关上父亲的卧室门。
客厅的门被我开出一条缝隙,不出三秒,我终于等到虎子伸进来他的狗脑袋。当我看到虎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凶残,狗脸上全是讨好的表情,我笑的像个贱人:
“想什么呢,狗东西。”
门被我狠狠的关上,而后外面传来一声“呜呜”的痛呼,父亲没有听到,因为客厅电视声很大。
那晚大雪下了一夜,第二天父亲起来看到屋外僵硬的虎子,冲进里屋把我打的屁滚尿流。我跪在地上怂的不行,脑袋垂了下来,一脸做错事的样子,心里却变态的愉悦着。我的枷锁,终于还是挣开了。
像是恶贯满盈的奸人,捧着鸩酒给家里的这位忠臣灌了下去。那时候我一点不后悔,因为我从来没把虎子当成畜牲,也从来没把自己当人。
也怪年轻不懂事,总想活成畜牲的样子,还怨畜牲不拿我当人。
从那以后,父母再也没有回来过,我被带到爷爷奶奶的院子里,院子里有葡萄架,和大把大把的月季,四季分明。
院子外有同龄孩子的欢声笑语,幺妹儿大花裙比二妮子的短很多,麻将桌也越来越多,幺鸡我根本偷不过来,日子过得也算肆意。可是我懒得再走出去看,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直到有一天我坐在院子里打起瞌睡,突然被一声狗叫惊醒,我吓得赶紧跳到院子里的石桌子。
它长的很像虎子,但它不是虎子,因为它会摇尾巴,对我这个陌生人,它就像个乞丐,它应该是条流浪狗。
我拿起桌子上准备吃的火腿肠丢在地上,他立马窜了过去,撕开那层红色的皮,然后欢快的吃了起来。
我托着腮有些好奇,它为什么会撕开。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是应该像虎子一样留下来…
怔了好半晌,我跳下桌子冲进奶奶的房间,拿起老院子的钥匙撒腿就跑。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竟然都是被我谋杀的那条狗,奋力的拱着脑袋,在阳光下刨土的样子。
我打开院子的门,跪倒在离门前的最近的花园角落里。
我没有铲子,只能学着虎子的样子,撅起屁股,用力的往下刨,我的指甲里慢慢渗出了血丝,我忍着疼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阳光下,我终于看到了那一根根还未被撕咬开来的火腿肠,哪怕上面沾上了不少的泥土,还是整整齐齐的藏在那里。
像是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又像是心里最坚硬的地方,被那团柔软崩碎瓦解开来,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才明白,这不仅仅是我最爱的食物,也是虎子弥足珍贵想要和我分享的宝藏。
我才明白,并不是我在等虎子放我出去,而是虎子在等我放它进来,扑到我怀里,温柔的和我撞个满怀。
致,死在我手里的你。原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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