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

艳阳高照，是形容天气好。可是艳阳照在光溜溜的柏油马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一个人顶着大大的太阳走在光溜溜的柏油马路上，更不是什么好事，鞋底就像烤肉的篦子，脚底板就像烤的滋滋冒油的带皮五花肉。要是打碎一个鸡蛋，过不了几分钟，就能变成荷包蛋了。

这样的路面，有人敢坐吗？你肯定会说，谁坐谁是疯子，要么就是傻子。

诶，对了，真有一个人敢坐，她就是我们村的海子他娘。也真奇了怪， 海子他娘，天越热越喜欢坐在马路上，阴天下雨瞧不见她，越是太阳要把马路烤化的时候，越能看到她盘着腿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穿一身蓝色粗布衣裤，后背上补着一大两小三块补丁。大的就像一块豆腐那么大，小的有巴掌那么大。裤子的膝盖上补着两块带花的补丁，左膝盖的补丁不知是挂的还是被她不小心揪的，张开一道口子，隐约能看到她的腿。

她低着头坐着，眼睛盯着地上的一个点，不知在想什么。要是有汽车从她身边经过，她就双手撑地站起来，追着汽车跑，一边跑双手一边挥动。怎么挥动呢？双手先一起向后，然后往前悠，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像是在赶鸡撵鸭。屁股上的大补丁随着她的双腿一跳一跳的。她就这样跑着悠着撵着，直到汽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向后转，再回到刚刚坐过的地方，重新坐好，眼睛继续盯着地上的某一个点。

她的头上油光闪亮的，不知是出的汗还是出的油，也有人说，她经常把苦杏仁砸碎了放在锅里煮，然后用煮杏仁的水洗头洗脸。要是有人经过她身边，不管用多小的声音说一句，这人是疯子吧？她都能听见，立即破口大骂。那骂声能把人吓一跳。有意思的是，不论她怎么骂人，只要你不跑，依然不紧不慢地走，她就不会站起来追你。假如是陌生人，被她一骂，肯定会撒丫子就跑。这一跑，坏了。她会嗖地一下站起来，红着眼睛一边骂你一边追你，追上你就抓住你的头发往地上拖。越求饶她越用劲，直到把人拖得满地打滚，她才拍着手哈哈大笑。

村里有些小孩子，有时候故意逗她，三五成群地去喊她疯子，喊完就跑。她抓了东放不下西，抓了南又跑了北，到头来一个也逮不着。孩子们围着她转圈，拍着手唱，疯婆子，坐马路，屁股烫个红葫芦，红葫芦怎么吃？塞个疯子撵着吃。

她听到孩子们唱，咧着嘴大笑，不停地念叨着，撵着吃，撵着吃。这时候，就会从不远处斜坡下，那间低矮的土房子中跑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拉起她娘的胳膊，生拉活拽地往家里拉。那就是她的儿子海子，没事从来不出门，也从来不跟村里的孩子玩，总是钻在家里看书写字，做饭洗衣。疯婆子虽然穿的破，但衣服总是很干净，都是她儿子给拾掇的。

疯婆子的家里，只有她和她的儿子，从来没见过她丈夫。有人说，她丈夫是个通缉犯，跑到山里饿昏了，遇到年轻的疯婆子。疯婆子好心救了他，半夜他却糟蹋了疯婆子。第二天他不辞而别，疯婆子不久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就变成了疯婆子。

海子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把疯婆子也带走了，滚热的马路再也没人敢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