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回乡,也喜欢乡间的田地。
在乡间的田地里走着溜着转悠着徜徉着,城里喧嚣的心便平静下来,观望着杂草末膝的草滩和麦穗垂腰的滚滚麦浪,思绪翻飞起来,倒流起来,回到童年,看见自己,看见伙伴们,一起欢快的在麦田里拾着麦穗——
麦黄六月,麦熟一晌。地里的麦子次第熟了,一棵催着一棵,一地追着一地。大人们进入了紧张的收割期,男人们双胯下沉蹲下来,左手拦一把麦秆的腰,右手把镰刀伸进麦杆的腿,喀的一声隔断了麦子的脚,往身后一放。女人们跪着,挪动着绑着的厚厚护膝的膝盖,左腿挪一下,右腿移一下,麦秆揽到腿上,唰唰唰,唰唰唰,洁白的光滑的麦秆滚进怀里,一扭头,一转身,一捆麦子便躺在身后。
几个男人在地里走动,抽两把青麦秆,把麦子的脖子交叉一搭,一转一扭再一抻,两把麦秆便绕紧了脖子伸直了腿躺平在地上,然后弯起自己的腰,麦束的腰,收紧收紧再收紧,最后两个脚后跟一转再一扭,无数麦杆便紧紧拥抱成一捆,再也不分开。
当麦捆十人一组方方正正站到地埂边,象兵马俑里的战士,厚实地而沉稳,然后一捆专门挑选的长腿麦子叉开腿披散到他们头上,象撑开一把无杆的伞盖,也像一个老母鸡使劲展开翅膀护住它的鸡宝宝免受风雨的侵袭和鹰雀的啄食。
这时候,便该我们进场了,带着红领巾,唱着“收麦日当午,汗滴麦下土。谁知盘中餐,穗穗皆辛苦。”
拾麦穗面如桃花眼如黛的文琴老师把我们一字摆开,一人五行垄,“要拾干拾净拾彻底一颗不拉一粒不剩,”她吹了勺子意味着冲锋的号角,大家齐茬茬弯了腰低下头眼睛搜寻着麦穗,就像老鼠寻大米。只要不是写生字背课文算算术,谁都愿意,也谁都乐意。
男生把麦穗一个一个向帽碗里扔,女生把麦头一把一把往挎在胳膊上竹篮里放,辉辉既没戴男生们的帽子也没挎女生们的竹篮,只有左手撩起印着花蝴蝶的白裙子,右手捡起麦穗儿吧嗒吧嗒放进去。
一个蚂蚱双腿一发力蹦起来,几只黑乎乎的手不约而同窜过去,蚂蚱黄红相间的翅膀展开了呼啦啦的往前飞,一个帽子兜过去,麦穗刷啦啦的掉下来了,帽子扣在了麦茬上,几个脑袋碰个响头挤成一个圆,“小心翻,小心翻,别让它跑了,”啪的一声响,一道绿光从四个脑袋间窜起,闪着绿的面子红的里子飞走了。
一只鸟妈妈尖叫着俯冲下来啄了一下狗子的额头又一道弧线拉上去,向是小日本的战斗机,狗子头不抬,用一只青虫逗着帽碗里一只刚长出绒毛的小小鸟,丫丫丫,吃虫虫。
“谁?”他低着头走着走着叫一声,腰一收,腿一叉,急忙把手背到屁股后面插下去,从狗档里摸出一个麦芒旺盛的暗器,抡圆手臂麦穗飞镖一般射向天。二丫认真的拾着麦穗,走着走着放小了步夹紧了腿,哇的一声哭起来,一个麦穗从脚后脚跟沿着裤筒一窜一窜爬上去,蹭蹭蹭,越过了腿肚,现在贴在屁股蛋上不动了,扎扎的痒痒的,象一条壁虎爬上面,女同学们围过去上摸下摸忙起来,小二黑抿着嘴若无其事紧着步子往前走,走到好远。
割麦子,收获盛满了大人们的心大人们的胃。
拾麦穗,欢乐充满了我们的心溢出了我们的眼。
世事变幻,很快,老师便不组织大家拾麦穗了。大人们忙忙碌碌春播拔草,施肥浇水,天天盼望着麦子一天天长大抽穗成熟,麦穗谦虚的垂下头,快刀割丰收。现在地是自家的地,麦是自家的麦,收获便是自家的收获。父母忙不过来,便喊“娃子,拾麦头去,”一喊二喊三催促,终于慵懒的放下手中的《小兵张嘎》,提个箩筐去地里。
抬头看看天,白云悠悠的转,低头瞅瞅地,蚂蚱寂寥的飞,麦头孤零零的散落在麦茬里,象个晒干的孤独的毛毛虫。蜻蜓正在耍杂技,停在空中不动弹,倏忽一冲,九十度的弯,展着翅膀立在干枝头,象少林寺的觉远和尚在独木桩上金鸡独立练站功,只有红蓝的蝴蝶,你追我赶,卖弄着花花绿绿的彩裙裾,比翼双飞。
无趣的拾几个麦头,无聊的掐断麦芒,丢到箩筐,一只野兔蹦跳着,追啊——
沧海桑田,麦客子出现了,我也不用拾麦穗了。收割机出现了,父母们也不用挥镰刀了,背着手在地里转转,也不可惜地里的麦头了,“丢就丢了吧,人要吃粮,鸟也要吃食,现在收了的都吃不完。”
进城几年,再回来,地里种的麦子少了,菜多了,滚滚的麦浪少了,野草疯长的地多了,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
站在田野间的坡上,望着地里黄的菜花,白的包菜,红绿的辣椒紫黑的茄子,齐茬茬的芹菜一行一行的葱,高挂的金瓜红灯笼。都高原夏菜运南方了,都抓经济作物捋票子了,都小车卧车SUV了。间或露出一块两块种麦的田,也是老汉们闲得慌,有事没事找记忆。
田地里不见了童年孩子们的身影和欢快追逐打闹声。我知道,拾麦穗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与同伴们游戏追逐的日子一去不回来了。时代改变了一代人,时代继续改变着一代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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