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厨师，受父亲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在爱厨房里倒腾。到初中的时候，家里过节的一整桌祭祖的贡品，基本上我可以一人搞定。喜欢看家人吃饭时满足的样子，所以每次回家都要自己下厨弄些好吃的。我所说的这些都只是抛砖引玉，我和父亲都是笨重的砖头。家里最好吃的是奶奶做的蚝仔烙，而我说的祭祖贡品是需要奶奶把控全局和最终的润色才能成。奶奶是一名土生土长潮汕女人，骨子里有着潮汕女人的聪慧和坚毅。
奶奶一生经历了抗日，内战、建国、公社化、文革、改革开放....他们那辈人无意间见证着祖国了蜕变，目睹了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她讲述的一些故事中，我清晰嗅到历史课本上才有的气息。
奶奶一辈子艰辛，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最珍重的家庭。在奶奶那一辈，女人都是围着丈夫、灶台、儿女转。家庭在她们眼里是高于一切的存在。三从四德，孝敬长辈，伺候丈夫，照顾儿女是她们生活的全部主题。在现代人看来，这样的生活地位似乎不平等，但是奶奶那一辈却享受着这样简单的幸福。当一个人明白付出比索取更幸福，就会对她们的付出心生敬重。被爱是一种享受，爱人更是一种幸福。在爱孩子的时候，难道不是一个母亲最幸福的时刻么？
听奶奶说，在建国以后爷爷开始参与公家工作。我这里所指的公家工作不是什么公职人员。其实是在村里的“地保”，主要是负责维持村里的公共秩序。有些时候爷爷还会被派去外地交流农作物种植经验。爷爷参加这些“公家”的工作，家里事无大小全由奶奶负责。自家的农活，一家老少的伙食、家中琐事奶奶一人自己搞定。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做饭需要挑水、磨米，砍柴火，生炉灶。奶奶常常是天还没亮就起身干活。这个习惯让如今卸下重担的奶奶依旧每天很早起床做早餐。
自打记事起，就觉得爷爷是个特别严肃的人。除了饭点时间询问奶奶饭菜情况，爷爷其他时间很少说话。我们与爷爷的沟通也是几乎为零。爷爷很少说话，要有急要的事才会开口。爷爷开口说话也是狮子吼的那种。什么是急要的事呢？喊我和妹妹去给他买东西，或者是我和妹妹玩得过火吵到他睡觉了。每次爷爷狮子吼，奶奶就会在旁边偷笑着嘀咕，你自己就吵死人，还说人。小时候不懂“爷爷”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奶奶常说爷爷是个“臭人”，全身臭哄哄。奶奶爱干净，爷爷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因此，爷爷自己一个人睡一个房间，
我一直好奇奶奶口中的“臭人”怎么可以在家中有这般威严。那时爸爸在我眼中是英雄，英雄都要十分敬重爷爷。这样的逻辑下，爷爷得有多厉害。父亲几乎不打孩子，唯一次被揍得我现在还记得的，就是跟爷爷讨钱去买糖。父亲说，爷爷要好好孝敬，不可以跟他讨钱。说完一顿狠揍。
印象中，爷爷似乎一年四季都是同一个表情。很少说笑，偶尔生气也是因为我和妹妹太淘气。以至于我关于他的记忆很少，直到初中的时候，我才有关于他完整而深刻的记忆。
初中的时候，爷爷去世了。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奶奶不可以送他。我们那里夫妻一方过身另一方是不可相见和送其出殡的，所有的后事都由子女来完成，以尽孝道。爷爷出殡时，奶奶在房里给爷爷布置灵位和张罗贡品。爷爷回灵后，奶奶跪在灵前，开始呜呜的哭起来。嘴中不停得念叨着，该欢喜了，都活那么久了。爷爷走得时候80多岁，是喜丧。奶奶嘴里念叨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往下流。奶奶很少落泪。就那一次，在我们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在爷爷灵位前哭了许久。她身上有潮汕人最典型的特质，勇敢、吃苦耐劳、为生活操劳了一辈子，经常是没日没夜的忙碌，再苦再累都不曾哭过，在触动灵魂的悲伤面前难以自持。
现如今奶奶老了，她经常因为找不到东西，或许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而气得跺脚，碎碎念，指责自己没记性。但是对于过去年轻的事，奶奶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每一个细节奶奶都可以描述的十分清晰。每每缅怀，奶奶习惯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娓娓道来。眼眸总在在瞬间似乎蒙上薄纱，变得朦胧而深邃。无论是快乐还是悲恸的回忆，奶奶总表现地十分平静。
在她讲述往事的某些瞬间，我会这样的错觉，就是奶奶像一个站在时间岸边游玩的孩子，被河里那奔腾远去的涟漪所吸引，舍不得回家。她盯着江面若有所思，目送流经脚下的波涛缓缓离去，直至天水相融的地方。然后说服自己，眼前所有的一切终将汇入大海为大自然所包容。就像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坦然包容，那些与生活有关的，较为艰难的记忆。
奶奶老是忘了有些事情自己是已经讲过了，每次回家她都会把她之前说过的故事再讲一次，一遍又一遍。我坐在她床头，她躲在被窝里面，只露出头说话。她像小孩子一样看着我，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时间在那一刻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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