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很快就黑了下去，昏暗的夜幕下仿佛隐藏着一直张大了喉咙的野兽。笹垣右手拿着一大杯啤酒，看着陆续自动投身进入黑暗的少数几个客人，喉咙咕噜咕噜的大口吞下淡黄色的啤酒，却不露出一丝的醉态。脸色和往常一样显露出一种刚毅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不能小觑的人物，一身紧绷的肌肉在他身上是那么和谐，仿佛他才三十几岁似的。不过他左右两鬓的灰白色泽却深深的出卖了他。
身体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显得笔直。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啊，又可怕又显得那样令人生厌。”桐原弥生子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神色。对于笹垣完全不需要伪装，反正自己是怎么样的早就被他给摸透了。
她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倒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接着用右手把酒杯端了起来对笹垣说：“那么，警官，你这次来又想在我这里获得什么呢？我能够告诉你的已经都讲完了吧？”她的眼睛透过笹垣，望酒吧门外无尽头的黑色望去，用鲜红的嘴唇小口地啜了一口。
“我这次来估计是最后一次了吧。我也差不多快退休了，到如今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在外面奔波，家里人看着也不像样啊。”
“哦？"
"同时我为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哦？”
“你的儿子亮司死了，对于你来说是这样的。”
“啊？”弥生子张大了她那涂的鲜红的嘴唇，上面仿佛要滴出血来。她用左手遮掩住它，右手上面把着的杯子却纹丝不动，只有沾染了唇膏的酒沫一路向下滑行一路混合着，最后终于像血一样了。悄悄滴落在酒吧的黄褐色的地板上，那样鲜艳。
“这其实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桐原太太？”笹垣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双颊终于显露出两抹粉红色来，仿佛那前不久才消逝在天边尽头的霞云。“我真该退休了，以前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啊。”笹垣说完，看了一眼将头埋在胸部之间的弥生子，终于说了一句：“请节哀。”
笹垣离开。
（二）
审讯室里几乎没有一丝尘埃。唯一的一点黑褐色的泥土就那样鲜明的从门口开始蔓延，时隐时现。左右蜿蜒的爬到一双陈旧却又擦得发亮的皮鞋处，从下往上依次是一双陈旧的皮鞋，一条宽松的多口袋布裤，一件衣服，一个男人被包裹在其中。
男人粗糙的双手就那样干净的放在铁制的桌面上，十指交叉相握。虽然头是正正的面朝着眼前这个新来的年轻警察的。但是，眼神却飘忽不定，仿佛整个审讯室到处都他那锐利的眼神，像鹰眼。
“可以开始了吗？老先生。”年轻的警察毛利被盯着，好像就是一只在草原上寻找萝卜的快乐野兔突然被高空盘旋的猎鹰盯上一样，他那股刚刚鼓起来的硬做强硬的气势一下子就像自行车胎漏气一样，消失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好吧。”男人终于收回眼神。
“姓名？”
“等等，还是叫古贺过来吧。这样子太麻烦了，我还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呢就被你带到这里来了。”
”你认识古贺久志课长？“毛利惊讶的问道。
”那当然啦，怎么说我也是个老刑警了，认识他很正常。对了，你告诉他我叫笹垣。“
一段时间过后，笹垣无聊着哼着名叫《神田川》曲目，那是日本最近很火的一首曲子。
”前辈，你还有心情哼曲子啊。“古贺轻轻的推开门，左腋下夹着一个厚厚的纸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由毛利把门给带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笹垣单刀直入。
”弥生子被人杀害了！“
笹垣一下子就坐得笔直起来，抿着嘴唇。良久，才说道：”这和我大概没什么关系吧？“
”据酒吧里的酒客的说法，前辈。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那双像猎鹰的眼睛同样出现在古贺的眼眶里。
古贺将夹在腋下的纸袋放到自己的右手上，用食指和中指将包裹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柄破碎的玻璃杯把手拿了出来。
”你去弥生子的酒吧里喝酒了吧？前辈。这上面经过鉴定科鉴定出来的指纹，与你的指纹是相吻合的。“
”前辈，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笹垣再次进入了沉思，低着头。
古贺靠近过来，在他的耳边悄悄的告诉他：”前辈，我不愿意相信是你杀害弥生子的。警视厅也不愿意，你应该知道上面那群家伙是多么在意社会舆论的。“
”是的，我明白。“
”前辈有三天的时间，毛利会跟着你，祝你好运。“
（三）
”现有的证据是有前辈指纹的凶器、微量的氰化钾，大概是一百五十毫克到两百毫克之间，大部分残留在弥生子女士的胃部，当然不是吞服，事实上，我们也在凶器上找到了一点剩余的残留物。“毛利恭恭敬敬对笹垣说道。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笹垣紧锁着眉头，和毛利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现在恰好是正午十二点整，从遥远的恒星所发射出来的热量正蒸腾掉人们伪旺盛的精力。
”没有，弥生子女士并没有反抗的痕迹。事实上凶器并不是致命伤，关键是氰化钾。我们怀疑弥生子女士在受害之前就已经昏迷过去。但是在她周围却只有一杯啤酒。在这种情况下，只有……“
”毛利，你不用暗示什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那女人的死亡与我的存在没有一点关系，如果你还想要跟着我，就请你安静一点。“笹垣打断毛利的话，并且加快脚步穿出奔腾不息的人流。
”前辈，你去哪里？“毛利连忙跟了上去。
”废话，当然是去案发现场啊。蠢货！“
笹垣大声呵斥。
（四）
推开发出吱呀声的木门。笹垣首先看见的那张陈旧的吧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喝酒，弥生子的尸魂仿佛就在酒吧里四处徘徊，甚至还能看见她朝着自己微笑。
多年的刑侦经验促使他从这种莫名奇妙的感情中很快的就脱离出来，他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猎犬。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条线索。
他沿着空气中的那一点刺激的气味一路寻找。如果依据毛利的说法，那氰化钾就是一种具有刺激性味道的强碱，那应该就没有错。他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前辈，垃圾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们取走了，咱们刑警队怎么会遗漏那有可能的线索呢？并且这里自从时间发生之后就被封锁了哦。“
笹垣现在根本不想理会这个毛头小子，或者说他根本无暇理会。
笹垣现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垃圾桶靠着墙壁，笹垣将已经空荡荡的垃圾桶搬开，可以发现墙壁的下半部分因为被垃圾桶所遮掩而遗留下来的一个玻璃瓶子，正端端正正地摆在垃圾桶的旁边。他用左手给右手戴上一只白手套，反之亦然。用手小心翼翼的将瓶子给拿起。里面干净得似乎用水冲洗过，外面则贴着一个撕掉一半白色的标签。白色的粉末歪歪斜斜的在地面上形成两个字：“复仇。”
笹垣呼出一口气。
（五）
晚风徐徐，在黑夜下显现出一种黯淡的微亮。丰盈的月亮在黑色的旗袍下露出一条近乎完美的小腿，发着晶莹的光，街道上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裹着黑色带兜防风衣的男人走在漆黑的道路之上。月光柔顺的从上方泄落下来，男子的脸部被兜帽完全遮掩住了，我们能从周围听到一股沉重的喘息声。
桐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够行走在这边，这个充满肮脏、痛苦、失望、背叛、嫉妒的世界上。明明那把剪刀是桐原亲手插进胸口的，那种尖锐的刺痛感还传达到了脑海，就浮现在最表层，时时折磨着他。可是的确已经完成了救赎啊！
但是既然又活了下来，那就活了下来。他没有欲望去明白这种“无意义”的琐事，虾虎鱼毕竟还是要在枪虾身边才能够活得有意义，桐原只有隐藏在雪穗临近的周围保护着她才能够真正感觉得到生命意义。既然现在雪穗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桐原就将为她清理掉雪穗天空中遮掩住新太阳的最后一片乌云。
他走进一家门口摆着“暂停营业”牌子的杂货店前面，将门开出一条微小的缝隙。之后侧身进入，整个人遁入黑暗之中，月光也紧随其后，反射出一道雪白的亮光。
（六）
笹垣紧锁眉头，眉心出现三道裂痕，这是时代赋予每一位老人的勋章。笹垣将手中握着的透明瓷瓶紧紧的抓在大拇指、食指、中指之间，对毛利说：“好好保管这个，这个可是重要的证据。”
案件早就已经明了，事实上犯罪者似乎还低估了笹垣作为一个刑警的侦查能力，特意留出了一点线索——氰化钾。氰化钾除了在本城市大学里的少数几个实验室里，比如汤川那家伙的实验室里（《神探伽利略》），就只有医院里才可能拿到这种危险的化合物。如果调动刑警队的全部警里，不超过一个星期，这瓶子的生产日期都会被调查得水落石出。更别提犯罪者甚至还特意保留了所属医院的位置——那是一个以俯览全东京而闻名的新建成的大医院，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顶“字。
问题是究竟该不该去呢？笹垣心中实在是无法权衡：一方面，自己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名副其实的老人家了，桐原的案件实在是耗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与精力。而此次这位不知身份的人物是特意针对自己而来的。另一方面，自己已经答应家人要回去安享晚年。可是，自己如果不出现，对方又是针对自己而来的，那对方还会出现吗？
“前辈，有了这个证据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抓捕罪犯了？那可是我加入刑警的最重要的目的啊！”毛利兴奋的抓住笹垣伸出来的透明瓶子，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
”啊，笨蛋，要是仅凭一个透明瓶子就能够抓住凶手的话，那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罪犯仍逍遥法外了。“笹垣将手中的白色瓷瓶松开，大声的呵斥。被打断想法可真是不好受啊。
毛利手里拿着瓶子，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半响，才说道：”就算耗费掉我的全部时间和精力，哪怕到以后白发苍苍如前辈。只要是在我眼前发生的案件，就算穷极一生，也一定要把他抓捕归案。“
”是吗？“笹垣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当然。“
在这一刻，笹垣下定了决心。
（七）
”前辈，罪犯真是穷凶极恶之徒啊，他居然躲到如此高的地方。“毛利哆嗦的声音，让笹垣一下子就察觉到到毛利有着恐高症。
”要不，你就先在这里等我。发出信号之后你再冲上来制服歹徒如何？“
”这怎么行呢。“
”离顶楼可是还有三层哦。“
”啊！信号是什么？“
”我大喊一声的时候你就冲上来，明白吗？“
……
（八）
笹垣小心翼翼的打开大门，才刚刚把头探了出去，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从脖颈传来，他用眼睛的余光一瞄。
他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尽到一个刑警最后的责任，只是看见了刚刚升起的初阳。
桐原就那样孤独地，孤独地走下楼去。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