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老实善良是那一辈人最基本最简单的价值取向,是那个年代的集体无意识,人们唯独的私心可能仅仅是饱餐一顿。
但即使为了吃饱这样一个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在善良面前,也必须退居次位,因为人们的灵魂深处有一股维护善良的义务和骨气。
今年南方水果大丰收,徐闻“菠萝的海”成为一片陈放菠萝“尸体”的海洋,五分钱一斤都卖不出去,任由成片成片的菠萝烂在地里。像往年卖得很贵的荔枝,尤其是“桂味”这样的稀有品种,今年也得贱卖,原因只有一个:丰产。用《资本论》的话也可以叫做:产品过剩。
这种现象在我大学毕业前的九十年代都是难以想象的,我上大学的1991年还没取消粮票。再回溯到我读初一那一年,为了给我看病,家中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光,连买菜的钱都没有,母亲和弟弟只能用白糖送饭吃,毕竟雷州大地因产糖而闻名,有着全国第一甜乡之称。回想那一段日子,总能给我如今打拼所带来的焦虑和苦闷找到一丝安慰的理由。
可是,即使是白糖捞饭这样的艰苦岁月,在父母的成长经历中也是不敢想象的奢侈。母亲看着我把荔枝当饭吃的痛快模样,忍不住又给我讲述她还是引姑那时候吃荔枝的故事。
“村里有几棵荔枝树,每当五六月荔枝成熟的季节,你外公都会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不会用“辗转反侧”来形容,更不知道这是《诗经》里描写男女之间相互思念的兴奋和焦灼。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夜里睡不着的唯一可能就是饿。奶奶在世的时候常说一个“笑话”,四叔每次吃完饭,总会望着空空的锅里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死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吃不饱?”于是四叔就有了“死肚”的雅号。
白天吃不饱,夜里睡不着。睡不着的外公除了因为空着干瘪瘪的肚子,心里还惦记着面黄肌瘦的六个孩子。夏天的夜里,鸡鸣狗叫不会有,有也会成为人们的肚中之物。蝉鸣蛙叫也不会有,有也会引起饥民们的一阵狂喜。在死寂般的夜里,有的只是如闷雷一样此起彼伏的饥肠辘辘,这声响在外公体腔内鼓荡成一片巨大的恐慌。
恐慌的夜里,月亮都沉进了见不到底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荔枝树下,一个黑衣人蹲在地上双手来回摸索,仿佛白天丢失了心爱的宝贝,深怕第二天天一亮就会为别人捡去。一个,两个,三个……黑衣人几乎爬在了地上,眼睛、鼻子贴着地面,借着天地间的微光企图寻找散落在尘土里的“珍珠”。“珍珠”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所以可以用鼻子来嗅。然而,眼睛和鼻子再好,也不及在身体周围来回摆动耕耘的双手管用。终于,一只手又触碰到一颗“大珍珠”!“珍珠”咧着嘴笑着,嘴里沾满了沙土,还傻傻地流着“口水”。黑衣人也笑了,把“珍珠”揣进了衣襟扎成的胸兜里,兜里的“珍珠”约莫堆积了十几颗,黑衣人终于累得直不起腰,心满意足地收工回家。
回到家里,打来井水洗净“珍珠”,黑衣人叫醒还在沉睡的六个孩子,“快起来吃点东西,看爸爸给你们准备了什么?”
“那是一颗颗从树上掉下来的荔枝!”母亲说的时候没有悲伤,而是一脸的幸福,那种幸福哪怕是熟睡的夜里被人叫醒也不会拒绝。母亲说,荔枝是村里的财产,村里没分,谁也不能摘。外公只好在夜里偷偷去捡那些熟了烂了掉在地上的,一个个咧着嘴淌着酸汁,清水洗过,还能美美地填补一下肚子。(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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