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坐扼雷州半岛中轴线的咽喉,北望廉江、广西,南通雷州、徐闻。从宋代建镇以来,一直是通往海南的陆路必经之地。城月因其地形如弯月而得名,八十年代的城月糖厂是县里的支柱企业,厂里三幢新簇簇的宿舍楼也分别以“得月楼”、“望月楼”、“赏月楼”而闻名,但凡路过此地的游子,无不见此“三月”而心有感怀。如今,当年的城月糖厂早已破产,在兼并重组的经济浪潮中,糖厂的人换了好几茬,只有那三幢早已斑驳破旧的“月亮楼”依旧矗立在路边,仿佛在诉说着尚不久远的那些故事。
而在更久远一点的五六十年代,父亲还在城月中学读书的日子里,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在距离城月西南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一户蔡姓人家正在为他培养着未来的媳妇。媳妇叫引姑,这个“引”字是旧时农村在女孩身上最喜用的名字,如引娣、招娣,无非是想给家里招引来男丁。后来果然如我外公所愿,在我还没有面世之前,早早给我准备了三个舅舅。
引姑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除了三个弟弟之外,还有个妹妹。一家八口人在那个人口爆炸的年代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却难为了外公。“我娘死的早,是你外公一个人既做爹又做娘,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拉扯大。”母亲在我懂事后日子里,这句话经常挂在嘴边。外公是个教书先生,一头银白色的鹤发,精神矍铄,一副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父母离开农村之后,因母亲时常挂念外公,我也得以经常陪伴父母回乡下探望这位慈祥的老人。
外公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儿女各自成家后,他可以捧着一本书打发时日。虽然子女们在读书上没什么成就,却从他身上沾染了读书人的骨气。
“那时候靠救济粮过日子,每次拿到救济粮票,父亲都会早早动身,走到十几公里外的北坡镇粮站把粮食领了,回到村边却不敢进村。总要等到天黑,在夜幕的掩护下,像做贼一样猫着身子穿过村边的树林偷偷返回家中。那年头家里有粮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家不饿着肚子呢!”母亲一边说,一边扒着碗里稀稀疏疏的几颗白米饭,父亲却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他的耳朵早已靠着助听器来度日,却对母亲这番话听得格外清晰。
“白米饭是不敢想了,米糠都拿来煮糊吃。”父亲津津有味地吃着给他单独做的饭菜,菜淡而寡味,几乎没有油星,还煮的特别烂。他的病况只允许他这样吃,还不能吃得太饱。但他还是吃得特别香,和当年吃米糠比起来,他觉得即使现在这般境况也是天堂。
“本以为嫁个当兵的会有好日子过,谁知过得更憋屈。”这也是母亲常年调侃父亲的话。父亲装作没听见,反正这么多年来他总是这样,无论母亲如何发飙,他都会选择沉默,何况现在耳背的他更有理由听不见。这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无声的反抗,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平静,很多时候他都静静听着,时而微笑,时而隐约透露出一丝愧疚。父亲常说,当兵那些年确实让母亲受委屈了,而那微笑则像是在享受野蛮公主的刁难。
母亲是方圆十公里的大美人,在那个成长基本靠空气的年代,蔡家的引姑依然出落得美丽动人,端庄大方。我曾调侃母亲是不是因为父亲帅气才看上他的,因为父亲的军装照确实帅的一塌糊涂。母亲捧着肚子差点笑岔了气,“他?当年面黄肌瘦像个小毛猴!”父亲似乎不服气,“那是以前。”
据说当年为蔡家引姑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引姑嫁入邹家后还时不时拿这件事揶揄她的子伯学长。子伯学长也曾一度反击,“我不也有一个女同学追我的嘛。”
“女同学?算了吧,做你妈都嫌老。”引姑刁蛮的底气一向十足,把子伯学长说得直犯傻笑。
“你老爸当年就是个穷小子,一副蔫瓜秧的身板,军人又咋滴啦,你以为我真看上他当兵吗?”母亲回想起当年的选择,一脸红光。
“邹家老实厚道,我就相中这一点!”母亲无不自豪地说着,父亲依旧在一旁呵呵傻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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