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回老家,都是风尘仆仆,开了几个小时的高速,还要开几十里乡路才能到家。一般在准备出高速的时候,坐在后排的老爸就开始给我们讲述那些带地标的老故事了。
重岗山,算一个重要的地标。
重岗山上产红土,红石和石英砂。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高速修在重岗山的一段坡道上,坡度大约20度不到。
爸爸说,五十多年前,这里都还是土路,就在这样的坡度的土路上,当时只有十几岁的他,拉着一辆破板车,步行走了几十里路。
那时,爸爸和二伯父以及生产队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被队里安排往重岗山送一批物资。当时没有交通工具,只靠人拉着板车行走,以家庭为单位,爸爸和二伯父两人拉着一辆车。
从我老家那个村到重岗山,起码100公里,爸爸没说他们去的时候怎么走的。他只说回来的时候,二伯父推说家里有事要快些赶回去,刚出发不久就把板车交给我爸一个人拉着,自己先跑回去了。
那年是个寒冬,那天空气里还飘着小雪,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吃力地拉着板车,走在重岗山的上坡道上。这样的坡度,我们开车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年爸是步行,还负重拉车,那坡度就显得格外陡了。
天灰蒙蒙的,前面看不到头,平原上人家影影绰绰。爸两腿快酸痛到了极点,如果天黑前不赶到家,怕要被冻死在这半路,无论多累,他都不敢停。于是,在那样寒冬腊月的气温下,他累得满头大汗,最后竟把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脱了,赤膊上阵,全身上下只留一个大裤衩。
爸爸说,他那会儿羡慕别人家,要么是兄弟俩、要么是父子俩合拉一辆车,而他那狠心的二哥扔下他先跑回去了,因为他小,没有发言权,只能干生气。
下山后还路过一些住在路边人家,那些人看着这个下雪天打赤膊的男孩子,无不出门指指点点,爸爸已经顾不得这些,只管拉着车快些往回赶,否则就来不及了。
年轻的爸爸那时不知道,后来的人生,还有很多来不及在等着他:在部队不久,奶奶突然去世,爸爸远在几千里外的内蒙部队上,听到消息后当场昏了过去,但是他来不及赶回家;我后来出生了,公社给建的军属房被先成家的哥哥给占了,他来不及给我们再建一个新房,只有让我和妈妈住在原来烧火的灶房里;到了转业的时候,来不及赶上国家分配工作的制度变化,于是直接退伍务农了。
重岗山经历只是他那些年受苦经历中的一个小片段,也许在他年幼时的心灵上留下太深的烙印,所以,每一次经过重岗山,老爸都要讲一遍,我们已不像第一次听说那么惊奇。但是他依旧会和第一次说给我们听一样,讲得绘声绘色,接着叹气,然后又笑,感慨万千。
重岗山的土是红色的,没有沥青水泥的年代,人们步行走在山脊上,红土地上方,落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那当是多美的风景啊。半个世纪过去了,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的重岗山,是否知道,那个曾经在腊月里打赤膊拉板车、用一身汗水征服了山岗和风雪的孩子,现在两鬓斑白,儿孙满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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