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梅巍知道她们会问他什么,离开医院,他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谁都没有说话。
“那个黑色的球,是有生命的。”梅巍说。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其他人交代,那就用最简单的方法只说了当。梅巍在间歇的这几天又去过小森家,在窗口右边墙上,他发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撞击痕迹。那个痕迹更高一点,近乎贴到房顶了,但是有颜色,深色,很明显。他从那个痕迹中提取了一些样本,又从小森家找了根小森的头发,一起交给医生朋友。在区分之后的结果里,医生对梅巍说,还有另外一个生命存在于那次撞击中。
“动物,植物,不清楚,我偏向动物更多一点,”梅巍说,“因为按照笋尖的话说,那个黑色小球能飞能跳的,肯定不是原地不动过一生的那种植物性格。”
“还有细胞壁,我记得是植物还是动物,只有其中一个有细胞壁,”笋尖插话,“中学生物老师说的,我忘了,你再和你的医生朋友问一下。”她把库克拉在腿边,说实话,经过这几天的生活,她看不出她和自己有什么异样。如果说库克是笋尖的远方表亲,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问题就是,她们没有亲戚关系,这场游戏开始了漫长的深推。
“如果真是这样,她父母会很担心的吧。”陈年忽然说道。
如果在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是最晚理解这件事的,那就应该是陈年了。但她必须理解,就像她知道无论小森多么让着她,在他们认识的那场炉石对决中,她肯定是输了的。小森的自杀,库克这个人,都是超乎她预料的。甚至此时此刻的笋尖,也是超乎她预料的一个人。
尽管留下过联系方式,但这几天陈年一直没有联系过笋尖。她不可能去适应没有小森的生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陈年还没有“被分手”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一直不错。每个周末,他们都会一起约起各种欢乐,看电影,和朋友唱K,开车去周边住上三四天,在陈年的心里,只要这样的生活再过一年,他们就可以走入婚姻。这一年对他们来说不是磨合期,他们的磨合期早就在几天时间内完成,这一年只是两个年轻人的放空时间,什么都不想,就为了开心。想到这儿,陈年忽然记起来小森还曾计划一个月以后去蹦极。小森早就选好了地点,一直没有人选去做这件事,他电脑里起码存了10张照片和3个视频,他给她展示过那个蹦极的地方,据说跳下去就能忘掉一切,眼前会先有建筑,然后再有山,再有树丛,最后是海水。这些过电影般的画面将把原本死亡来临前脑海里的画面全部挤出去,给你生成一套全新的记忆,小森极其沉迷于这种说法。
陈年无法适应没有小森的生活,那么她只能适应此时此刻,这里有笋尖,这里有库克。然后她才蓦然发现,原来失去一个人的不只是她,库克当真是从另一条时间线来的,那么她失去的是整个家庭。
“不,我其实对父母的意识很淡薄。”库克说。
“因为离开的时候,年龄还小吗?”陈年问。
“不,”梅巍忽然说,“不只是这样吧?”他看向笋尖,等待她的确认表情。
“她所在的那种社会,其实很早就有人设想过,”笋尖说,“苏格拉底,是苏格拉底,他说:刚出生的孩子将由管理这些事情的官员带去抚养,这些官员男女都有。当所有人都分不清谁是自己孩子,谁是自己父母时,人们就会把所有比自己老的人当父母,把所有比自己小的人当孩子对待,那时,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大家庭。”
“但还是有差别,”库克补充,“没有一个地方关着我们,我们没有被一个机构抚养。在父母方面,我们还处于轮换制的阶段,几个月在这个家庭,几个月在另外一个家庭。我也从父母的嘴里听说过苏格拉底的理想世界,但还是会有一些人反对的,他们不确信如果只有一些人养孩子,那另外一些人是否会因为没见过孩子而认为所有孩子都不是自己的。而且他们还认为,倘若见到了性格不好的后辈,总会有一些人去指责那些专门抚养孩子的机构或人员,那样事情将会更糟。所以我想,我所在的那个时代,还只是一个过渡期吧。”
20、
“我感觉我的脑子不够用了。”陈年坦言。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库克虽然是一个身体上还不到十岁、心理上还不到一岁的孩子,但她已经相当早熟了。
这有没有可能是自然发展的结果?谁都说不清。“如果时间就这样一直走呢,如果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一个触发机制呢?我跟你们坦白吧,我很喜欢小森,他也答应了做我的男朋友。可是在他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向我提出了分手。这也是我那样着急过来的原因。”陈年停顿。
“可是现在他消失了。我得承认,库克这个孩子很了不起,可是现在小森消失了。你们知道吧,日子很平凡,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小森还在一天一天消失当中,库克也不能回家,如果你们说的黑色小球只是一个偶发性事件,说实话我看不到有任何继续调查下去的可能,梅巍,你别介意。当初也是我把你找来的,现在,我感觉我们都无能为力。想想看,如果毫无头绪了,一周可以,两周可以,一个月呢?一年呢?十年呢?你怎么知道黑色小球下次再过来的时间是哪一天?你怎么知道它有什么样的周期性?库克在这里又要怎么生活?她这个年龄,现在应该在上小学吧?难道我们真的要一直抚养她长大成人?在这里她可没有机会去体验十对父母,她以后要找什么工作?难道她要在我们这里生老病死吗?谁能决定这件事?小森怎么办?”陈年越说越绝望。
“你们是否还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出奇的大。”梅巍说。他见过几次陈年这样,他和陈年是中学同学,现在唯一能拯救她的就是给她一个方向,无论是调差方向也好,还是玄学方向也罢。
“我在半夜三点的时候被吵醒了一次,真的是,被吵醒了一次。”梅巍继续说,眼看着就要摇摇头了。
“好吧,我知道你在努力了。”陈年用肩膀拱了拱梅巍。
“库克可以和我一起住先。”笋尖知道,陈年的话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我想的是,如果暂时没有头绪,我就和库克搬到小森那里住。他家的房子也不能空着,把窗户换上就能继续住人了。我只听说你们在一起了,但一直没见过你。当时小森说出那些话一定没经大脑,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脑子一热想什么就是什么。我最近会忙一周,但之后能闲一个月,本来是打算出国玩一圈的,创业公司一直没休息过,说休息不如说是想去见见世面,到时候出国肯定比现在还忙。所以精力绝对充沛,无论如何都能应付过来。”
“既然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接下来就只能不断希望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笋尖看着陈年,“就算真的要拖延这件事十年,也是没办法的事。说不定正是因为库克现在过来,我们的未来才会变成那个样子。但只能开心一天是一天吧,满足一天是一天吧。”她的这一套想法全部来自做主播的时候,她在那个时候就感觉“活在当下”是最重要的,没有她,时间对她来说什么都不算,所以时间不重要;没有她,她感受不到亲情友情爱情,所以感情不重要;没有她,她不会被今年还潮流着明年就倒闭的大牌吸引,所以有钱人不重要;没有她,也没人会为枪击案里死去的无辜孩子、战场上战死沙场的年轻士兵、小说里壮烈牺牲的男主角而感到伤心,所以这些人的生死也统统都不重要。所以她才是最主要的。所以只有她开心了,这个世界才会美好起来。
她没有办法给陈年说这么多话,不知道是表达能力不够还是缺失了一种倾诉的感觉,对了,她恐怕连她曾经当过主播都不知道,那给她说这么多也没有用。她只能提供一种感觉,但不寄希望于他们会切实感受到,而说到底,她笋尖自己也失去了一个知己。
笋尖的手不由自主摸到了库克肩上,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库克一直在旁边非常安静地听着。
“好吧,安排你们住在小森家是可以的,窗户我来换,顺便再安装点别的可好?”梅巍说。
“谢谢,我偶尔去蹭床可以不?”陈年说,她忽然换了个声调。
梅巍听出来,那是他第一次和陈年还有小森吃饭时,陈年对小森说话的声调。
“当然可以啦。”笋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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