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宝安县曾有个出名的人物,大名刘水生,小名“抓不怕”。据说,他逃港的次数最多,创了记录:逃了抓,抓了又逃,一共是12次。直到第13次“偷渡”深圳河,打了招呼的边防军便半睁半闭眼:“过去吧。”他才成功了。
我一直没有找到“抓不怕”,据说是死了。但是我找到另外一个人物,大名贺德林,小名叫“木脑壳”,他也是抓了逃、逃了抓的。是个“跛子”。前后偷渡也达8次之多。
介绍两个传奇人物:贺德林和唐玉英。德林是个老实小伙,玉英是个泼辣女孩。人俩在小学时候就认识了,您能理解吗这种情窦初开,轰轰烈烈,山海可平。
在两人都二十岁的时候,玉英火急燎燎来找德林。
“你真的愿死活跟我在一起吗?”
“愿啊,当然愿。”德林傻傻地眨巴眼睛。这是怎么啦?
玉英说:“告诉你个消息,边防开口子了,不抓人。你跑不跑,一起去香港。”
德林听明白了:“逃港。”
玉英说:“这不叫逃,是准过去了。听说就给三天。赶紧走吧,在这边我们一辈子也别想过好日子。”
只要跟玉英在一起,到哪儿都行:“行啊,我听你的。”
“你就直接从这下莲塘去。对,别走罗湖桥,那儿不让过。走莲塘村山下面的那个口子。记住了吗?那里是留着让过人的,不抓。”
“知道了,不见不散。”
德林到了莲塘村一看,人们络绎不绝。德林就在莲塘村的村口搬了一块大石头等玉英,而与此同时,玉英在莲塘村的“口子”,也就是下面罗芳村开的“边境出入口”等着。等啊等啊等到太阳下山,两个人在几里路开外的地方怎么也等不到对方……
后来玉英到了香港,给德林打电话,先是质问清楚了这事儿。然后气他说:“你不来,我要嫁洋鬼子了!”
德林简直要急哭了,“玉英,你等我,你别嫁,我一定过去,你等我啊。”
贺德林找唐玉英的漫长历程,从此开始了。
贺德林的第一次偷渡:
玉英告诉他,现在罗芳村是防偷渡的重点,可别走那儿。祠堂村可以,稻子已经长上来了,埋的住人了。你夜晚过来就行。我就在河岸边等你。
但是,今天是农历十四,出月亮了。朦胧的月光照在稻田里,什么都看得清。这还怎么跑啊。
就在这时,两个人向稻田走来,还背着锄头。有一个竟然还走到了他的身边,德林慌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动。弄得稻叶子沙沙地响。
“谁在那儿?”他听到一个警惕的声音。
“老四快来呀,田里有人。”他听见人喊。
当祠堂村边的稻田里传出狗吠声、“抓偷渡”的人声和铁笼的火光时,那边的玉英跺着脚:完了!
德林的第一次偷渡就这样结束了,被送到蔡屋围旁边的一排竹棚里——收容站关押拘留。第一次关的时间不长,一天多,因为是初犯,加之偷渡的人多,竹棚有些不够用。
本来,德林是一个怕事的人。但这个人啊,就怕起心,只要起了心,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德林的第二次偷渡:
准备从现在的福田白石洲“买船”跑。
跟了一个叫张明初的合作社主任,是个复原军人,1957年偷渡到香港后,被特务机关收买,派回宝安县做了内奸。张明初和一群人喝酒,正好德林也在其中。张明初和大家约定好,不许声张,不准给亲人打电话、写信,等候他的通知。白石洲有下海的渔民,是张明初的内线,他先去挂钩,安排好后带人过白石洲。然后乘夜黑驾船过去,对面的香港元朗转眼就到。
但是,德林万万没想到,张明初回来是带着“任务”的。国民党组织命令他先杀死治保主任后,再带人逃港。而在十多个要求偷渡的群众中,有一个是公安局内线。张明初的一切都在宝安县公安局掌控中,就在德林赶到白石洲,准备登船前五分钟,张明初和十几个偷渡群众全部被埋伏的公安与民兵抓获。
这一次情况严重了,张明初被关押判刑,后来送到湖北改造,德林被拉到水库“强制劳动”三个月。也是因为成分后,判了他“无罪释放。”
有人说,一个女人,有时可以决定一个男人的一生。德林就是这样。
回到老家牛古村后,德林不但没给“教育”成功,反而更加坚决了,满脑袋只有一个字:跑。
乡里办了个书店,本来德林是不看书的,这回他没事就往书里钻,专找地图册看。他也弄明白了,香港在哪里,深圳在哪里,河在什么位置。
从那以后,他又跑了三次,一次从大鹏湾“买船”,碰上巡逻艇;一次从现在蛇口海上世界跑,遇上了警犬,小腿肉差点没了;一次从沙头角跑,都没成。
前五次都没成,就有人劝他了,就有家里人给他物色对象了。德林人老实,长得又俊气,上“偷渡册”,宝安县姑娘们是不当回事的。可德林一口一个“你们别瞎操心”、“我的未婚妻是唐玉英”,愣是给人家俊气姑娘赶跑了。
一年过去了,玉英没有音信。村里人都说,玉英可能是在那边找了。
那一天,天快黑,要下工了,邻居家的孩子在田头喊:“还不上岸啊,你家来客了。”
德林刚进门,一个打扮时髦女人就扑过来了,趴在他肩上,不顾周围所有人,竟敢亲德林的脸:“我害苦你了!”
原来,玉英过去后,开始在酒楼端盘子。她人能干、泼辣、漂亮,老板很快提她做楼面。现在,做了酒楼领班。一个月拿400元,这得在牛古村做两年。
德林这才打量了一下玉英,烫了头发,大花格衣服,完全变了样,像个阔小姐,头上还有淡淡香味。
“玉英,你不会变吧?”德林记起书上说的资产阶级思想,心里想着香港这么多老板,有钱人。
“香港就全是坏人啦?”玉英撒着娇说:“这辈子,要变就变成你的老婆!”把德林听傻了。
玉英搂着德林的脖子,声音低而坚决:“今晚我不走了,我要做你的人!”
他太感动了,他太幸福了,想不到玉英是这么一个衷情的女子。
第二天,玉英告诉德林,你到了河边,就可以下水,水是属于港英界的,边防军不能下水抓人!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回来探亲的玉英满了七天期,便回香港了。德林还想以前那样,日日下地,他俩还暗暗定下计划。
而今的深圳罗湖区靠火车站的地方,有个五星级酒店,叫做富临大酒店,旁边还有一个终是酒店叫做侨社。侨社酒店可以说是深圳最靠南的酒店了。早年细心的住客知道,如果谁违反酒店规章,大着胆子推开向南开着的一扇小门,就会发现,几丛芦苇下面,就是界河——深圳河。
每天上午,侨社食堂的采购员就要上老街的墟集买菜。有时候也会叫农民把菜直接挑进侨社的厨房。德林已经和炊事员混的很熟了,他挑着菜进入侨社厨房。然后让他自己称,他借口去小解。
德林转过一间房,打开一道门,门前是几丛芦苇。拨开芦苇,深圳河就在面前。对岸香港的菜土,种着一样的青菜,就相隔几十米。
他突然听到炊事员在后头喊:“德林,德林——”他大概想起公安局“不能让外人进入此地”的警告。
这时的德林,一个健步冲出了芦苇丛,像兔子一样往河边飞奔。
“站住——站住!”芦苇丛里突然站出来两个穿军装的人——潜伏哨。
深圳河就在一米的地方了,他已经看见粼粼晃动的河水,他记起玉英的话,纵身一跳。
就在他停在空中的那刻,枪响了。德林感到小腿一热,他已经掉在河里。他猛然放心了:下水了,胜利了。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向南岸游去。
这时,他听见对面英方的岗楼上,有英国兵用生硬地广东话向他喊:“快!快!”
而此时,两个边防军也一跃下水,向他包抄。很快到他身边,强把他拖上了岸。
英方岗楼上发生一阵阵“抗议—抗议”的不满声,有华警在楼上喊:“违反!违反!”但是,那年头,违反协议又怎么样?边界️有多少事是按协议办的?
静静的河面只留下一缕红色……
德林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奔驰车抓走了,送进医院。一个月后,出院的时候,他跛了。
脚跛了,德林也不再“根正苗红”了,德林被送去韶关的农村煮饭,劳改两年。
两年后,当英俊伟岸的德林拖着消瘦弱小的身子,挟着拐杖再次回到牛古村时,看到了一个叫他永生难忘的镜头:
破旧的泥屋已经变成了一栋贴着瓷片的新房,门口上贴着红对联,房中坐着新娘玉英,她在等着劳改犯新郎回来。
玉英毫不隐讳地在村中说:“有人不守协议,打断我老公一条腿,我要补给他一个老婆。我还要替我老公办香港纸,看看谁活的更好!”
终于,1963年,贺德林以香港亲属名义,被批准去香港定居。这次,他走的是罗湖桥。
据说,两口子在香港定居后,台湾的国民党机构曾多次找过唐玉英,希望她能够到台湾去。希望她能在电台上,向大陆同胞控诉共产党。
唐玉英的回答是:“你们别找我——我不信共产党,也不信你们国民党,我是老百姓,我要的是我老公。你们让我过几天安静日子吧!”
两夫妻到了香港后,不久就随新开的酒店去了巴拿马,德林学会了做厨师,两人退休后又回到了香港。1995年,两老商量着,还是落叶归根,回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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