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jump，I jump”最好的翻译是生死相随。你对我说的时候是多么真切。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说的这句话是真心的，你说的这句话会有结果。
一、
四月某日下午六点半，天不算热却换上短裤短袖的拾微同学站在教学楼三楼围栏旁——老师现在差不多都走了，所以他拿着一大盒冷饮也不会有人管，自由自在挺好。
一起打球的也差不多散光了，初二下了，初三中考多少也会带来压力，但对拾微来说都无所谓。
他抡起勺子狠舀一大口送到嘴里，冷得牙疼嘴抖。
可比起从初二开始的那些起伏潮落，这算是种解脱，有些难以诉说的情愫，总需要极端的刺激来消磨。
二、
拾微是差生，这是总所周知的。
作为除了数学都惨不忍睹的男生，面对经常的超低分他仍淡然地一空闲就到操场打球。
不过今天他运气挺差，刚被传来的球还没在手中停住，一人影从身边如风卷过，拾微转身，那抱球的男性正对自己笑道：
——拾微同学，对吧。
他一瞥眼，心却“啪嗒”一下……
——这是刚升入初二三天来的新班主任！
可想而知拾微同学被笑容满面的班主任拉走后心情多沉重。不过老师只是很温柔地开导他几下。
说这新班主任也不简单，刚从初三下来，可才二十七岁单身一枝花，长相柔美还热爱劳动，扫地擦桌煮饭样样精通，于是名字谐音称之“主妇”。当然面头上还是“老师”更安全。
不知为何，竺笙特爱找拾微，三天两头找，每次找都拉着他手腕，笑得一脸菊花状，说来说去就“行规好点，学习努力点”，偶尔也讲题目。对这老生常谈的内容，拾微还不敢迟到，上次中午因打球拖了两分钟，再去时竺笙笑得灿烂到阴寒，手牵手说了一堆让他毛骨悚然的“甜言蜜语”，想想都心有余悸。
不过这样找着，拾微的成绩开始意外上升，所以他挺感激竺笙的“单独辅导”。
三、
十一长假前夕竺笙请他看电影，3D动作武打片，附带请他爆米花可乐包晚餐夜宵，于是他果断答应。
来到电影院他才知道被竺笙骗了，动作武打个毛，是《泰坦尼克号》！——拾微挺好奇4月上映的电影怎么现在还有。但还真是3D的，可他不爱戴这种眼镜——看得太过真实，真实到虚假，虚假到难受。
刚开始他抵触着不想看，但电影播放时，周围人都那样投入与认真所营造的异样气氛，让他无奈不能胡闹，而他认真看完才不得不承认，虽然影片很长但的确挺感人——出场时多少人狠狠呼气却哽咽无言，多少人捂着红肿的眼眸长长喘息，多少人又哭得抽抽噎噎。
很快两人走出熙熙攘攘的电影院，拾微还跟着竺笙是想着自己看电影都被坑了，夜宵不能吃亏。拾微捧着硕大的冷饮大口吞咽——当然是作为夜宵一部分。
“有些爱，是沉到了海底也不朽的永恒啊，海水会腐蚀他们的躯体，却永远腐蚀不了那深远而坚韧的爱啊……”走在夜晚的静寂小道，耳畔突然传来轻吟，绕过干脆的脚步声从左耳带着飘渺的温热与声嘶力竭而悠远地落下，化成一个水澜的圆弧。
恍惚间似有一道光，透过时空深浅的波澜壮阔，幽静地散在一片无垠的湛蓝中，而他被困扰在水中，不断下沉不断上升，在光与水的距离中忽近忽远，迷茫得不知何去何从。
“阿微。”对方磁性的声音轻然呵进耳畔，把记忆拉回现实，竺笙勾着他的手臂，贴在他耳廓轻笑，“阿微，你会不会和影片里一样，‘You jump，I jump’呢？”
“老，老师，你，你……”冷饮刺激性很强地让他呛了几口，“诶，老师你会怎样呢？”
“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会的。”他的目光忽而变得柔和温软，婉转动人，在清幽的月光下一往情深，他微张开轻薄的唇畔，吐出比影片中更为深长而扣人心弦的磁音，“You jump，I jump。”
有那么一瞬间，拾微惊叹于那样真切而深情的眼神和言语，近乎无法自拔——不过只有一瞬间，下一秒他便感觉浑身蛋疼。
“老师，要我不跳上吊呢？”他暗地里抽搐几下身子，继续咬着冷饮。
“微微，你英语真差哦，是不是我要帮你补补啊~”圆滑的语调转了个圈，却从轻浮落到深远，他的声音忽而恢复深情，在无人的街道清脆得好听，“不过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字面上的意思不一定是最真实的意思，‘You jump，I jump’的最好翻译是生死相随。我想我可以陪你，因为我不愿让你死去时都是一个人，我怕你孤单。”
“哇……老师，你好变态……”冷饮卡到了喉咙，他轻咳着发出喑哑的感叹。
“你说什么~”对方倒是笑意更浓，握他手臂的纤纤手指的力道……更重了！
“啊！老师我啥也没说！”比触电还惊悚！
“真的吗~”像撒娇办，句末的音节还拉出上前的节奏。
“老师我先走了！”想跑也晚了！
“没事不急~我可以送你回去哦~”对方非但不放手，反倒是把拾微拉到自己身边，随即手臂越过背部，“魔爪”攀向腰部轻然扣住，“走吧~”
“嗷！——”早知就不为夜宵和他走这种无人的偏僻小道了！即便喊破喉咙也没人啊！
还好后来只是被搂住腰走了一段距离，竺笙请他吃夜宵，大排档，他疯狂点了一大堆，疯狂往嘴里塞，辣的咸的冷的热的发出不和谐的碰撞声下咽。
“小心噎着。”竺笙宠溺地抚抚他的背脊。
背上一阵鸡皮疙瘩混着冷风让他差点噎住，于是他鼓着满嘴食物不顾对方的惊愕，胡乱拿着桌上的液体一涌而进——那是醋啊傻蛋！
以至拾微的嘴巴连续一个月充满酸味，酸得冷饮也只能作为止酸药，还不一定有效。
四、
假期后，竺笙找他研究数学的时间占多数了，甚至也帮他补其他学科，总会因他还破天荒地留下晚走。竺笙这么认真让拾微也觉得不努力点对不起老师，来自两方的动力让拾微的成绩起色很快。
就这样到了期中考，周四下午考数学，原本说好周四早上一起打球，可不知为何那些平时和自己打球的男人全被竺笙抓去补课，一个人打球也没意思，所以他干脆也去补课，周三考完试便大摇大摆走到竺笙办公室随意往桌上一靠：“老师，明早我也来补课吧。”
对方倒一脸冷漠：“随便，你要来就来。”完全不像他。
“不过考不到九十八你看怎么办。”后一句更冷，拾微从语气里看出这不是玩笑。
认真点。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早早就到校，本想乘乱玩玩，没想到竺笙那脸像结霜一样冰得吓人，搞得教室一片死气沉沉。
看着考卷上都会做的数学题，拾微闷得都快睡着了。熬到正午全体解放时，竺笙又偏把他扣到办公室，说要一对一特训。
——都快考了还有什么用。
拾微揉揉眼睛，无奈地蹲在地板趴在桌上写。
“阿微，我们以后去荷兰吧。”对面斜倚在椅子上的竺笙突然问道。
“啊？老师你要去旅游干嘛一定要带我。”手中的笔抖了下，数字写歪了，划了重写。
“不是旅游是永久居住。”抬头想看个究竟的拾微发现竺笙又突然绽出原本的灿烂笑容，和之前的冰霜完全两个境界，“你陪我一起永久居住哦~”
“啊！”笔弹出掉在考卷上，他霎时惊愕地几乎大叫，“老师我外语很烂！”实话实说。
“但你知道吗？”笑意更浓，他也趴到桌子上，勾勾拾微的手指，“那里可以同性结婚哦~”
“老师你别闹！”赶快松手！拾微人一下上弹得很高，考卷随上升带起的风飘了起来。
“如果你担心语言或者经济问题，不要紧我可以全权负责哦~”
“老师你不要搞！”拾微往后猛退两步。
“哪有~”竺笙又笑容满面地起身走向他。
“啊老师快考试了我先走了！”拾微立即开门跑出去，像见鬼般飞速奔向楼下的考场，但脑子里全是竺笙的笑脸，就算在填满考卷之后，脑海里不断地浮现。
拾微在心底里发誓，以后再无聊再闲也绝对不要找竺笙补数学了，太可怕了。
——可令人萦绕于怀的不仅因此。
期中考不错，进步二十名，拾微他妈都一个劲夸竺笙教生有方，只有拾微知道竺笙都干了什么，不过他倒不再反感竺笙了，竺笙挺好的，虽然总对他动手动脚，但常请他吃东西，有事没事挺关心他的。拾微觉得这老师挺好的，所以也会主动找老师一起学习。竺笙对于他的举动，现实很错愕，而后却是很乐意，那异样的喜悦甚至夹杂了太多莫名的兴奋。
五、
记得一次讨论题目时，竺笙开玩笑地和自己说，他们的感情是过一三象限的一次函数，随时间增长，情感越深刻，而且是一直不断向上的。
可是拾微一直觉得，这条所谓的向上无限延伸的一次函数，总会有一个点作为它的最顶端，无法继续向上。
只是他没想过那个点会在一切都飞快向上时突然出现，狠狠压制住所有的一切。
其实情况一直存在，只是原先拾微没太在乎。
竺笙有女朋友，同个大学到现在同个工作岗位，谈了五六年，两人关系相当融洽，自然是在谈婚论嫁。那女老师他也见过，皓齿明眉，总轻颦浅笑，和竺笙站起真配。
竺笙结婚也好，多回去陪他老婆，自己可以打球打到八点半，自由万岁。
不过竺笙倒再没压制他打球时间，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即便找他，留下的只有课间的打闹，还会拉着手，只是多了些让拾微觉得故作虚伪的逞强，手腕的力道明明很大，却感觉很松，好像一摇就会分开。
初二上期末考结束，他被竺笙找去，刚监考完的竺笙看到站在办公室旁的他是向他飞快奔去的，然后用腰把他狠狠推到办公室那边的小楼梯，几乎是将自己压在了墙边，那是竺笙第一次毫无笑容，说的依旧是自己要认真点好好学习，可是拾微看到的是他的神色几乎流露出一种绝望一种无奈一种悲痛，声音也愈来愈带着撕裂的感觉，说的也杂乱无。
最后他狠狠一拳压在拾微的身上，转过脸却是很长很深的叹息声，随即无力地松了手，冷冷而快步地离开。
那学期最后几天两人没说过一句话，寒假也是，甚至拾微发的“新年快乐”也没回复，除夕夜晚，拾微看着斑斓夜色中的璀璨烟火，在清冷夜风里忽想起他的磁音，想着他过得怎样。
竺笙在寒假结婚了，婚照拾微看过，两人都漂亮得夸张，笑容都灿烂得夸张，夸张到虚伪，总觉得像在刻意表现自己是多幸福。
——其实本来就很幸福吧。
六、
再后来竺笙和拾微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一周一次就算很多，可每当竺笙再拉住拾微时，都是那么用力那么紧，好像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握不住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致使每次的松开都是一点点离去，似在松开时有意的指尖相触都是藕断丝连的不舍，而那噙满笑意的眼底留着深深忧愁的阴影，总让拾微感到迷离而无助。
那时的感觉就像当初他对他说的那般，一片无垠的穹蓝，自己就在深浅的海水与斑驳光晕中错失方向，与光不断远离，彻底地下沉在无光的深海。
七、
记忆之光在这里消逝在水中，想想他和竺笙认识大概七八个月，这些时间已可以确立一个人的地位了，拾微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依赖竺笙，或许只是在别人因成绩否定自己时，有个人以亲近的方式关心他，让他毫无反感地接受，感到温暖轻松而不舍离开。
拾微狠咬冷饮，嘴巴抖得更厉害。
这时竺笙也回家了吧，他现在生活一定很幸福。
那些以往的记忆随着晚风远远传来，拾微砸砸冷饮，又突然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You jump，I jump”，那时被惊吓得险些被冷饮呛住，现在想来竟是失落与惆怅，失落什么呢？
他大口把甜到腻冷到刺的冷饮猛往口中塞，口口都是难受。
他结婚了，自己呢？
拾微忽停下手中转动的勺，斜侧身想攀上围栏，他对自己说过的，“You jump，I jump”，生死相随，那他是不是会按照原先说的，对“jump”的他选择“I jump”。
只是在一条腿台上围栏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戚、自己的同学、自己的朋友……很多在乎不在乎、喜欢不喜欢的人，明明都不怎么重要，可他在这刹那的片刻忽而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跳下去，因为还有人，还有人值得他去想到，也就值得他去奋斗。
再者……拾微深深呼了口气，一切只怕是说笑。
“You jump，I jump”若用在他们身上，似不符合这个时代这个地域的约束。那原本拉着他手的他即便现在依旧笑容满面对他拉扯不清，但那一枚戴上的银白戒指，已经结束了一切，他对他所谓的一切，都结束了。
——生死相随说的多好听，可我们有什么资本去拼搏这一场？
拾微哆嗦了一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后仰去，腿抖动着踢到围栏上放着的冷饮，一下子它就以直线的轨迹向下落去，“啪嗒”一声的坠地响亮到模糊。他转下刚才做了高难度动作的身子，上前扶栏向下望去，还好没打到人还好没人发现，否则又要被训斥了。
只是……他忽而长呼一口气，没了掉了是没什么，只是真的好可惜。
而拾微永远不知道，竺笙从头到尾都是真的，说爱是真的，说去荷兰是真的，可这个时代这个地域真的容不下这样的狂妄，他也不过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去改变，没有勇气去面对，所以只好说谎，只好借着谎言，给自己一个所谓的家来圆满所谓的生活。
拾微更不会知道，他的戒指戴在中指而非无名指，因为无名指的位置是留给他的，留给一个不会有结果的爱，所以只能留下一轮永远的空无，却又在心底至死不渝地存在。
但是这只是原先的模样了，时光打磨了情感，纵然越生越长，最终也无非成为了记忆碎片。那一天晚上，竺笙轻轻地抚了抚无名指的部位，然后小心地吻了吻，最后怔了片刻，还是把中指的戒指取下，戴在了无名指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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