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正是江南好风景》

作者：柳纯

一                                                                 

天终于晴了，我拿起琵琶，弹了一曲《无锡景》。

好久不弹，有些生疏了。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到周饮冰了。

我的琵琶从那以后，就只弹给自己听。

我背上包，去女校上课。我很喜欢我的学生们，她们的吴侬软语就像蜜糖挂在唇齿间。

让我想起，属于我的少年时代。

二

1920年，我和周饮冰一同出生在无锡的深宅大院里。我的家祖上是北平人，也就是他们说的“前清贵族”。祖父的官职随着废帝的龙袍一起被剥了下来。变卖了家宅，带着父亲和姑姑来到了无锡。

父亲爱读书，喜欢摆弄乐器，也喜欢新文化。小时候他教我“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他说江南就是我们家现居的无锡。

父亲应该很开心，他的性子本就不宜留在那重重宫门锁住的北平城。父亲在我小时候，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君子。他从未大声对我讲过话，也从未与母亲红过脸，我常常见他俩弹琴唱曲，作诗附和。

我后来想到最能形容我父亲母亲的词语叫——琴瑟和鸣。

周饮冰家，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宅子。

他和我同年出生，从小就相识。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军官，所以打小周饮冰就同我不一样。

我常听到周饮冰的父亲拿皮鞭子抽他，他大哭，他爹就打的更狠。所以小时候我常常见他，都是被打的走不动路，下不了床，我就从家拿来母亲做的驴打滚给他吃。

他粘的嘴上牙上全是黄豆粉，我就拿小帕子轻轻地帮他擦掉。

周饮冰说我从小就会照顾人，因为他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我喜欢父亲教我弹琵琶，我每每跟父亲学了新曲子，都会抱着琵琶去周家唱给饮冰听。

他父亲总是在外随军打仗，他母亲整天操持家务，我和周饮冰的童年时代，仿佛都是在他家府上空无一人的大宅子里度过的。我弹琵琶的时候，他就坐在小板凳上歪着头看我，边笑边听。

我说：“你笑什么？我唱的不好听吗？“

他就会揪着我的小辫子说：“念北，等你头发再长点，我就让我爹去你家提亲。”

我听到这话就会脸红，从脸蛋一直红到耳朵根，他就会笑得更开心。拿手去捏我的耳朵。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父亲教我这句诗的时候，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就笑着看我：“你和饮冰就是这样。”

我的琵琶弦缠绕着我和周饮冰一起度过的时光。他十分喜欢我父亲，从小到大他一直叫我父亲关爹爹，他对我说，他见到关爹爹的时候要比见到自己爹的时候还要多。

他家的仆人也从不叫我关小姐，从我九岁时，饮冰牵着我的手在他家兵器库里转悠，被丫头看到了，他们就直接叫我小少奶奶。

仿佛我嫁给周饮冰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三

十七岁时，周饮冰带我去了他的卧房里。我当时死死扣着门把手不进去，我说：“你要干嘛，我不能进去。”

他说：“你进来，我送你样东西”。

我松开手进去，他给我了一枚很大的，军官戒指。

他傻笑着跟我说：“我爹初八回来了，这是他送我的军官戒指。”

我说：“我知道啊。”

他说：“我爹跟我说：臭小子，赶快把念北给我娶回家。老子要赶快抱上孙子。”

我的脸登时红了，我说不出话来，我低着头扣旗袍上的线扣。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捧起我的脸，说：“你的脸又这么烫。”然后飞快的在我的脸蛋上，吻了一口。

我惊得赶快晃了晃头：“你干嘛？”

他抿了抿嘴，又笑了。他说：“我看看有多烫。”

烛光很昏暗，我们俩都低着头不说话。

他低着声音问我：“可不可以，念北，嫁给我。”

我用尽全力憋出来了：“嗯。”

他猛然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他闪闪烁烁的眼神，又在我的脸上游走，想确认些什么。我向他笑，他双手拉住我，又一次亲了我。

这次是嘴巴，软绵绵的，轻飘飘的。我却可以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和坚定的用力。

我回到家后，看着父亲坐在茶桌上喝茶。心想先不要告诉他，因为周家的媒人可能明天就到了。我回到我的偏房，照着镜子，回想着刚刚所发生的，那大概就是父亲的故事里，丘比特射中了凡人之心。

父亲敲了敲我的房门，说：“念北，我可以进来吗？”

我开门后父亲坐在了我的桌前，高兴地说：“小北，爹爹以前在北平的朋友，就是你女校从前教音乐的刘先生，想邀请你去欧洲留洋学音乐。他说你很有天赋。你看看现在这个形式，你去外国还是安全的。”

我沉默了，留学意味着家人可以被庇护，日本人来了也不用害怕，只要先跟欧洲人的大使馆打招呼。可饮冰要怎么办，他早就想跟着他爹去上战场打仗，干一番事业。我若是去了，他能不能被欧洲人保护.........

爹爹问我在想什么，我说：“父亲，不瞒您说，饮冰他刚刚......跟我求婚了”

父亲也沉默了，过了很久，他说：“小北，爹不强求你，因为你跟饮冰关系好，你从小爹就看在眼里。但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这样，咱们一家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父亲走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那是我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我就去周府敲门，他家的姨娘看到我就笑着说：“小少奶奶这么等不及啊，过了今个咱就是一家人了。”

我仓促的笑笑，直接去了周饮冰房上。

他还未起床，嘴角还带着笑。我轻轻地拉住他的手，悄悄的哭。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看到我在哭连忙给我擦眼泪。他说：“念北，你怎么了？”

我抱住他，眼泪滚到了他的脖颈上，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饮冰，我要去留学了，我好想嫁给你，但是我不去，日本人要是来了，我们家就保不住了，我爹爹已经老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东奔西跑.........”

我能感受他在我的怀抱里轻轻地发抖，他慢慢的扭过我的脸，对我说：“小北，我知道，你放心的去吧，你不在的话，我会好好照顾关爹爹和关娘娘，在我的这一生里，你是我周府的唯一一个小少奶奶。我等着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

他搂住我的脖子，却自己掉下了眼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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