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木工房

过完三天年，初四父亲就拿上斧头找来几根粗木头削削树皮，母亲抱怨他过年都歇不住，还把家里弄得满地是木屑、树皮，父亲说歇着难受。那时，我年轻，以为父亲只想多挣点钱，那样说只是一种搪塞吧。 而今，他岁数大了，老习惯依旧未改，甚至变本加厉。母亲常抱怨，老头子除了三顿饭、看新闻，其他就知道去做木匠。

每次回家，还未进门，我喜欢大声喊，我回来了，父亲拎着刨子钻出他的工作间。他的裤脚一个上一个下，汗衫袖口一个卷着，一个放着，眉毛上、脸颊上沾满灰尘，头发上挂着刨花、细碎的木屑。他站在操作间门口说母亲去菜园了，我说也去菜园，他又钻进他的操作间。

母亲说，老头子要在楼房旁的菜地上再做一间木工房，我惊讶不已。父亲老了却要把“事业”弄大，已经有一间木工房了，还要弄大，不会要弄成加工厂吧。父亲木工活就是做得好，他做的椅子重量都几乎一样重，他的一个新来的徒弟不相信，偷偷称了称，心里佩服不已，从此“潜心学艺”。父亲做的木器就怕赶不出来，不愁销路，有人怕拿不到货，还给他订金。大工作间建起来后，他还“招兵买马”了，手下有好几个木匠。

我常劝父亲别让自己太辛苦，他却说，歇着好无趣。有一次，我带上几个朋友去母亲家玩，有一个朋友就爱关心国内外大事，脑子里像男人，装满战争、经济，她有时和我说，我只能哼哼哈哈。没想到，吃午饭时，朋友竟和父亲聊开，从钓鱼岛事件一直聊到叙利亚战争。两人很是投缘，父亲脸上写着开心，好友也神采飞扬，我在一旁看得愣愣的，像个局外人，心想到底谁是女儿。怎奈我天生不关心政治、军事，战争也与我无关。想想小时候，白天很少能看见父亲，总是在睡梦中感觉父亲打开灯来看我和妹妹，还顺手给我俩压压被子，家里很难得听见谈论政治、军事这样的国家大事，长大后，听人议论政治、军事，头就发痛，脑子瞬时短路。看着父亲如此愉悦，真想每次回家都能捎上那个朋友。

人岁数大了，难免孤独。母亲带我去村里买鸡蛋，老婶婶家堂前几条长木凳上坐着七八个村子里的老头，他们围着一台电视机在看，电视机声音调得老大的、响着，老人们各自看着电视，母亲说，他们总是聚在那里看电视，岁数大了，也无处可去。他们大都不识字，也没有别的爱好，就这样老了，就这样度着自己老来的时光，我耳边仿佛回响起他们当年在田头地脑洪亮的声音。

我庆幸父亲还有自己的操作间，和年轻的生意人打着交道，心中还装着一个个想法，虽无法称之为梦想，但父亲一直坚实地在走着，送完我们姐弟们读了大学，建了楼房，有了自己的宽大的木工房。侄儿们回家都喜欢在木工房里跑来跑去，穿梭在一堆堆像小山一样的木料间做游戏、玩耍，爷爷忙时，还会像模像样地忙着搬小木料，弄花了脸，在木料堆里看着长大。女儿还拿上一本书，爬上被木料堆围着的香橼树上，消磨了一整个下午，急得我一顿好找。

父亲潜心尽力做好木活，岁数大了还依然踌躇满志，当我想怠慢自己时 ，面对父亲的操作间，我每每感到羞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