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可眼前却是乌黑一片,他感觉到自己身上隐隐作痛,但却无法用手去触碰自己身上的痛处,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重重地压着,除了头有一点空间能够稍稍转动之外,就只有上半身感觉得到几处疼痛,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就像自己只拥有一半的身体一样。
很快,他想起了使自己躺在这黑暗当中的那场地震,那是一场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灾难,当所有的人都在逃荒的时候,他却在原地傻看着头顶的建筑物砸向他,直到把他埋在这不见五指的废墟下。此刻,他开始努力回想在进入这片废墟前的自己。
那是看似没有任何特别的一天,早上他像平常一样匆忙走出他的小出租屋,试图在这个大城市找到自己的天地。每天匆忙走在街道上,但他却从不会留意街道上的任何风景;面对任何繁琐得让人厌烦的工作,他都不厌其烦地做着;面对处处苛刻的上司,他从不会透露出任何抱怨;面对各种应酬,他都尽心去参加,他也学着做那些他从前很看不起的事情。那天,为了给上司买一份合意的午餐,他匆匆跑向离自己工作地有20分钟路程的餐馆。在回来快奔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他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他略不耐烦地拿起并抱怨了自己时间的紧迫,在说了一句:“我晚上打回家”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体没有站稳晃了一下。他抬头看到四周的人都在向外面跑并且尖叫,在他疑惑着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团黑黑的大物向他袭来,他抬起头,看到自己所在的那家公司忽然变成野兽朝他倒下,他眼前一黑,马上,就失去意识了……
此刻他的耳边没有听到任何响声,他感觉到了一种难得的平静,他大概从2年前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安静了吧。这时,他想到了最后那通来自家里的电话。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主动打电话回家了,每次从家里来的电话他都“无暇”接,每次承诺晚上回电话他都没有做到,因为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其实,和家里的通话也老是使他心烦,母亲啰嗦着让他休假回家;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怎么可能轻易休假,就连春节他都躺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着各种资料,随时准备着工作状态,并且他觉得他这两年寄回家的钱也多了,家里也不该老是烦扰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落寞,开始后悔起自己怎么没有通完那通电话,他在想:“父母亲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呢?”他想象着此刻家里的场景,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段。他回想起自己的家乡和曾经在那里的自己。父亲早早地就起床去地里忙活,母亲在家里准备早饭,他和妹妹也早早起床,一个去割鱼草喂鱼,一个帮母亲准备早饭。他想起家乡清新的早晨,温暖的阳光照在对面绿绿的山上,洒在宁静的田野里;其实田野早就不静了,邻里乡亲们早早地就起来在田里弓背忙活了,偶尔抬起背来和路过的熟人们打招呼:“老脲,今天这么早呀!”“哪有你早呀!你看,日头都上三竿了我才来呢!”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着这些身影,听着他们打招呼的声音了,他也爱从中参和两句:“老脲阿叔,今天我比你早哦!”这时候,他会听到从家里传来的声音:“小飞子,走跟爷爷去钓鱼啦!”那是爷爷的声音,他刚刚从家里抓完蟑螂准备去钓鱼。
现在的他已经多久没有享受过那样闲散的早晨,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现在每天早晨听到闹钟之后匆匆起床、匆匆刷牙洗脸,连早餐都经常来不及吃,走在街道上,眼前只有公交车和地铁站,从来不会留意任何一个人、一处景。自从读完小学出了那个山村,到上完中学、大学,出来工作之后,他已经不再留恋那个的山村,眼里已经只剩下那个更加精彩而陌生的世界。
他感到心里一阵酸楚,他在这片废墟下越发闷得慌。他想到了他现在要走出去,不,就是爬也要爬出去!他努力摇动自己的身体,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他讨厌压在他身上的庞然大物,可是他却逃脱不了!于是,他开始愤怒了,身体使劲晃动,双手使劲想要从水泥板下面抽出来,可他的身体却好像被压得更紧了……就这样几番使劲之后,他的身体依然没有动弹,但他能使的劲却越来越少了。
很快,饥饿、口渴马上就涌上来了,他感觉到他的嘴唇已经破裂,并且吸了不少废墟下的灰尘。他的脑袋变得越发沉重,连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他多么想要见到阳光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听见了声响,透过很远很远的废墟缝隙,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听见了,远处有脚步声,有叫唤声,他想要呼喊,嘴唇微张,可他的喉咙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偶尔出现一丝丝的低吟……
他还是在低吟着,他相信他可以享受到远处的阳光,他相信那个阳光就和他曾经享受过的早晨的阳光一样令人神往。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看到那丝缝隙被放大,一圈圈地放大,他看到了阳光,阳光在那么温柔地抚摸着他,他还看到了曾经他最爱的爷爷,爷爷笑着看着他,把他拉起来,他就像小时候那样跟随在爷爷的身后,拉着爷爷的大手。他们飞起来了!他低头看到了下面喧闹而陌生的城市,他毫不留恋地往前飞,他们一起直飞向了那个小山村,飞到了那片阳光照耀下的绿野,他看到了熟悉的人们仍然弓着背在忙活。
地里的人们抬起头看到了他们,便笑着喊道:“老杨,这么早就带着孙子出来溜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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