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账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馨主题写作第十三期信任。

“孙秘书，小吴什么时候回来，拖欠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能发?他要是再不露面，我们几个今天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给钱、给钱。”吴小江纺织厂以范师傅、二嘎（外号二赖），小马为代表的几人，手里夹着烟卷，扭歪着各种姿势，屁股大剌剌地斜坐在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或者靠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吐着眼圈儿，一群痞子相，拉着一副讨不到钱誓不罢休的架势。老范师傅的话音刚落，后面几人便像草驴似的高声叫唤起来。

做为办公室秘书兼助理的小孙，自打这群人进了办公室后，一直弓着腰堆着笑讨好地说着好话。不仅唾沫星子溅了二尺高，就连嘴皮子已磨掉一层。可他们倒好并不买账，依旧大爷似的不依不饶地坐在里面，又是抽烟又是喝茶又是说风凉话，有的甚至还脱掉鞋子特意把一双臭脚搁在凳子上。一时间屋内烟雾缭绕，除了人的叫骂声还混杂着一股子令人作呕脚丫子的奇臭味儿。看着一张张因为长期吸烟而被烟垢熏黑的牙齿，因洗得不上心的的缘故，牙齿上像刷了一层清油，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更有甚的是，几张不停张驰的嘴纠缠 一起，像是打架又像拉着手一起舞蹈。看着这种令人生厌的场面，小孙的内心涌上一阵阵焦燥。

“范师傅，你也是厂子里的老职工了，平时也得了吴厂长照顾最多，您今天就不该挑头儿来这儿闹。”小孙对着年事颇高，眼看着到了颐养天年的范师傅，说出心里的不满。

“此一时彼一时嘛！小吴平时是挺照顾我的人也不错，可我也为咱厂里创造效益啊，要不他会这样对我？再说说这感情，也不能当饭吃吧！家里有个常年卧床的老婆子需要我的那点儿工资吃饭，你们也不是不晓得。我们的生活实在是困难呐！今天这钱，我们就等着拿了怎么滴!”

“对，今天这钱要是不给，我们就不走了。”二赖听了这话像匹骡子嚷的最急，甚至半截脏屁股还搭上了办公桌上。好像再不给钱，下一秒他就会谝腿上去，把办公桌当床睡在上面似的。

“好你个二赖，公司数你不应该来这儿要钱。当初要不是吴厂长发慈悲，就你这龟孙模样，哪个工厂还会要你？估计去给人家冲茅厕，都会嫌弃你弄不干净。”老范人老脸皮薄小孙不能紧着说，可对二赖就不忌惮了，他可以敞开了话题说。说二赖，其实也讲给这些人听听。这做人还要讲讲良心的。不能得了恩情到头来却忘恩负义、落井下石。自打这群人进门，他堵在心里的火正愁无处发泄，此时的二赖就像被他放失的靶心，单等着把心里的那股火突突突地引到他身上去了。

二赖人赖脸皮也厚，听着小孙的话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说:“孙秘书啊！你这纯非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他吴厂长是对我好点儿，但是工资我也没白拿啊！我平时是靠力气吃的饭，咱心里一点儿也不亏。”

“你，你们，跟群无赖有啥两样?他们跟着闹，小刘，你呢!你每个月工资都提前预支了，厂子里没欠你多少吧！”小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睛瞅着一直扶着门框不说话，嘴里像冒着泡泡的鱼儿的小刘身上去。

“孙助理，我知道你家条件好不缺钱，说不定厂长早就把工资提前支给你了。我们不同，即使钱不多，也是我辛苦挣来的，这挣来的钱哪有不拿的理。我前天可听人说了，你们家连过冬的煤炭都买好了。我们自个儿的肚皮还贴在后背上呢，这钱更应该要了。”

“你们……一帮落井下石的家伙!”小孙胸口一鼓一鼓被气得够呛，手指着几个人嘴哆嗦着终是没有发泄出来，叹着气走了。

他刚走出办公室，就在一侧的拐角遇到吴小江厂长。

“厂长，你看咋弄？这帮人赖着不走叫嚣着要他们的工钱。要不是今年大形式不好，咱们厂子自成立以来可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要不您还是先躲躲吧！这里我来应付就行。”

吴小江绞着眉人却没要逃走的意思。他略做思量反过来却说:“我是厂长，他们要找的人是我，这个时候我哪能不露面做缩头乌龟。”

“厂长厂长，你别去啊……”小孙呼喊着，拔腿就去追前面那个即将拐进办公室楼道的人。

他紧追慢赶要撵上的时候，吴厂长的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办公室。

“大家安静一下，吴厂长来了都听他说一句。”小孙不愧为助理，这个时候总能镇住即将失控的场面。瞬时，吵闹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就连二赖子的半边屁股也滑下办公桌。

“吴厂长你给个准话儿，我们什么时间能拿到工资，听说咱们给H国赶制的那批货出不了关，公司的资金断了。我们只是小工人要养家糊口也不想闹事，你就说这钱什么时间发就行了。”老范是第一个发言的人，不愧为见多识广的老工人了，绷着脸话说的干脆利索。

“目前厂子里遇到个小困难大家也看到了，你们想想我吴小江自建厂以来什么时候昧过大家一分钱。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里，困难很快就能解决，这钱也很快能发到大家手里。范老你相信我一次，我就是自己饿着也不会欠下大家一分钱。”

“既然您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那就两天期咋样？两天过后我们几个还来这里要钱。”老范听着吴厂长言辞凿凿觉得自己再咄咄逼人太不地道了，语气一缓说了一句。

“行，就两天时间，到时候钱发不了我砸锅卖铁也会把这些钱凑给大家。”

众人作鸟兽散，小孙一边打扫办公室里的遗留物一边担心地对吴小江说:“厂长，您真有法子弄钱吗？这些工人的工资加起来可不是笔小数目……”

“没事，我来想办法。”吴小江拍着小孙的肩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城市的夜空流光溢彩非常迷人，无数的星星散落在黑色的天幕上，像镶嵌的蓝宝石晶莹剔透。这样的夜晚，吴小江一点没觉出它的美。就在他夹着烟冥思苦想的时候，一朵黑色的云犹如踩着风轮滚滚而来。很快，一张黑色的网将这美丽的半边天空给遮掩起来。黑云在继续侵占着明亮的夜空，吴小江猛地掐了烟蒂发动起车子，像一匹黑色的野马朝着市郊狂奔而去。

恒运工厂里，落坐在办公桌前年轻的厂长李子韬，看着手机里的热点新闻，眉头拧成了一条黑带子。今晚厂子里加班，震耳欲聋的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往日夜的宁静。

“李厂长，发在Y国的一百五十万的货款到账了。幸亏厂长有先见之名没接H国那批货，要不咱就砸到手里了。”这时，助理小杨推开门走了进来，兴冲冲地向他汇报货款到账的事情。看着眼前的这个长相斯文、办事稳妥的年轻人，李子韬突然朝他招招手。于是，小杨立马抱着一摞文件径直走来他的跟前。待他近到身边，李子韬把嘴凑到小杨耳边耳语几句后，然后开口说道:“记住我说的了吧！等会儿如果人来了，你就揣摩着时间直接进来。先去忙吧！”

小杨走后，李子韬掀开盖子抽出一支雪茄点燃握在手里，目光却呆呆地盯着油光闪闪的办公桌上面的那张彩色的四人合照。想当年，照片上的四人被称作商界的四剑客，情同手足义薄云天。也成为白手起家闽城有名的企业家。四兄弟在商界相互照应一方有难全力支援，才将各自的企业做大做强的。看着站最前面的四弟吴小江，李子韬的思绪被他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带回了过去。想当初，因他个子小年纪也最小，才被三人当成最小的兄弟对待。那时候，吴小江虽然位居老四的位置却从不恃宠而娇，有利润高买卖好干的事儿，宁可自己吃亏也都先让着几位哥哥。他们呢！也尽量帮持着他，遇到利润小不划算的买卖，宁可自己少赚点，也不想亏了小兄弟。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不是亲兄弟却赛过亲兄弟，圈子圈外凡是与他们有交情的朋友，都羡慕他们这份真情。在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时代，行业里的人宁可撞破脑袋也要为自己谋利益，哪怕与同行发生再大的冲突，甚至撕破脸面也要争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而他们四兄弟的故事，在别人眼里就是却被当做另类看待。既有羡慕的成分，又有些难以置信。

此时，窗户玻璃上射来几道阴晴不定的灯光，将李子韬的思绪迅速拉回现实中来。他吐了一口烟圈儿，抓起电话的手拿起又放下，内心像在做着一个重大决定。

很快，吴小江的车子打着双闪，慢慢驶进了恒运工厂的大院。车子一停，有着先见之明的李子韬迅速从办公室里冲了出去。

“四弟，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哥哥了!赶紧进屋，进屋！”李子韬与吴小江一如既往的亲热，两人寒暄几句，他就搂着吴小江的肩膀进了他的办公室。这边吴小江屁股刚一坐稳，就看到了办公桌上的那张亮眼的他们四兄弟的合影。

“大哥，你也在看这张照片啊！想当年咱们四兄弟多年轻多威风啊！再看现在，都混老了，已生出白头发了。”

“谁说不是呢！还真怀念咱们兄弟年轻的时候。一股子敢拼敢闯的劲儿，浑身满是魄力。”李子韬热情地回应，话音里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

两人正聊得欢，秘书小杨敲了几下门后，得了厂长的回应径直走了进来。脚刚一站稳就不管不顾地冲着上级抱怨。

“李厂长，对方把我们的货收走了，而货款却迟迟不发，再这样下去，工厂的流动资金就受影响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子韬虎着脸打断了。

“小杨，怎么一点眼力劲儿没有？没看到我兄弟在这儿吗？”

“哦，原来吴厂长来了，怪我没看到呢！再说了吴厂长也不是外人，正好可以帮着咱出出主意，看看明天的启动资金咋搞?”

“出去，今天不谈这个……”李子韬阴着脸打断秘书的话，后面还觍着脸将他往外赶。谁料杨秘书也不恼，弓着腰脸上现出些许歉意，只得调转身子往办公室外面走。踏到门外，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大门。杨秘书走了，可他的声音还在吴小江头顶播放，使得他上到嘴边借钱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想，幸亏今晚我没开口，原来大哥手里头也不宽裕，厂子里也遭遇了资金危机。

“四弟今天过来找哥哥有事？”李子韬面容舒缓语气亲切，一边给吴小江面前的水杯续水，一边贴心地问。

“能有啥事，就是想大哥了呗！”吴小江撒了个谎，想把匆匆到访这事儿圆过去。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朝着李哥点了点头走去门口接听了电话。电话一按开，那头就传来妻子樱桃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吴小江听到哭声，冰冷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汪池水。

“喂是我！厂子里的的事我都知道了。别难过别给自己压力，大不了咱们不做这个厂长了。没有了厂子你还是我老公，还是孩子的父亲还是爸爸妈妈的儿子。赶紧回来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事咱们一起扛。”妻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吴小江连日来紧紧锁住的心。她的话似乎还带着某种魔力，将心里那撮缠紧的线团儿，正一点一点地往外绕开。越绕，被勒紧的身体也就越疏松。当绕到一定程度，被挤压的腹内五脏六腑忽地得到解脱。于是，他的眼眶变得潮湿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两兄弟紧挨着坐在一起扯东拉西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吴小江看了看时间就要起身告辞。李子韬一把扯着他的胳膊，迅速回转身子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两条中华，拽着吴小江地胳膊出来院子，把两条烟从他摇下的窗上扔了进去。

“老四，哥哥抽不来这个，你带回家自己抽。”面对大哥的慷慨相送，吴小江鼻子一酸挥拳一抱冲着李子韬说了声谢谢大哥，然后驾车离去。但他并没有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尽管他很想回去，很想把头窝在妻子柔软的怀抱中大哭一场。

白天还热闹的办公室，此时安静地令人心悸。他没开灯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月亮很有眼力劲儿地把银灰色的光圈，顺着明亮的窗户玻璃送进屋内。银灰色的光，将整间办公室晃得灰蒙蒙的白，有着一种白日里捕捉不到的美。吴小江吞云吐雾中看着飞舞的烟圈儿慢慢地把自己裹在里面，越裹越紧，到了最后就像被人围堵似的，团团将他围在其中不得挣脱。就在这时，他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吱吱地发来一条语音短信:你的银行卡到账十万元。随即而来的还有一条微信语音通话:“老四，十万元你先拿着周转，明天我再给你挪借几万。”语音是二哥发来的。就在他感动得泪流满面刚要回复的时候，又有吱吱声传来，相跟而来的同样是一条语音短信:支付宝到账十五万元，紧接着，四剑客中的老三也来了语音:“兄弟有了事儿也不吱一声，不把我当哥了。这些钱你先拿着周转，不够再吭声。”

他迅速地操起电话拨了过去，声音哽咽着:“二哥……”嘴里发出短短两个字后，再也说不下去了。

“瞧你那个熊样儿，这么个小坎儿就过不了，天塌了还有哥哥替你顶着。”二哥依旧和之前那样大咧咧地训斥他，但话里话外无不呈现出关爱与安抚。

乌云散去了，银色的天空像洒落了一层闪着亮光的宝石，月亮从云朵里爬了出来，一缕灰白的光顺着窗户爬进办公室里，在那张宽大的办公室上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睡起了大觉。

吴小江将最后一节烟屁股狠狠地戳进烟槽，他迅速摸出电话打给了孙秘书，让他赶紧通知那几个闹事的明天去办公室拿钱。

“另外，明天把通知发在厂子微信群里，让各车间的领导，通知他们的手底下的工人也来领两个月的工资。我吴一江虽然暂时遇到了困难，但我却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工人们一年到头地跟着我干，就是对厂子的信任对我个当领导的信任。咱不能拿着他们的信任不当回事儿辜负了这份可贵的信任，那我成什么了?以后还有啥脸在这个圈子里混？只要我能平安度过这次的坎儿，我就忘不了跟我吃苦耐劳的兄弟姐妹们！”后面的那些话，吴小江并没有说给小孙听。他想等度过这次资金危机，他把他的那几个兄弟约来他的家里亲自说给他们听。

他想把兄弟几个给自己的帮助，和困难时拉一把难能可贵的精神表一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里，就算是亲兄弟也是明算账。何况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兄呢！吴小江彻底被感动了，别看他在工人和秘书面前话说得极有底气，但他的心底却是虚空的，就像封着一层窗户纸，轻轻一戳就会破裂 。关键时候要不是这几个兄弟在背后撑腰替他顶起责任，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现在困难解决了，他的肩膀感觉搬走了一座大山般得轻松。他长舒一口气，拿起钥匙发动引擎，风驰电挚地朝着那个叫家的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