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长大的定义不同,也许今天比昨天更好才算长大;也许只因为看到父亲斑白的两鬓只能落泪,即为长大;又或者是空长一岁也算是一种长大。
对栾保海来说,或许长大在他拔刀捅向妻子的那刻,或许在出狱后看到儿子的那刻,或许是看到年迈的父母仍为他孩子操劳的那刻,也许在这之前,他做了20多的顽童,从未长大。
栾保海是村子里有名的混混,从小就不爱读书。但是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父亲对他却很重视。他小学经常逃课出去掏鸟蛋,下河捉鱼,有时候跟同学掐架,有时候能把老师打伤,老师告诉家长时,他的父亲栾友国总是拿个扫帚满院子追着他打。
可是男孩子一天比一天壮,家长总有想管也管不了的时候。熬到初中毕业,栾保海终于退学了,父亲看他也总算不是目不识丁的大粗人,男女厕所总是能分清的,便不再强迫他,随他去了。
毕业后的日子,栾保海有时候跟父亲学着种地,有时候别人家盖房子了,他也去给人家搬搬砖打个零工。更多时候,是和一帮狐朋狗友打麻将赌博、喝酒,债主找上门那是常有的事。
几个姐姐们都结婚了,姐夫们看栾保海不是省油的灯,那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然一句话说错了,家里玻璃全得被砸。但他的姐姐们总不能不管他啊,他有困难,哪怕偷偷摸摸也会帮着他一点,毕竟血浓于水啊。
转眼,栾保海浑浑噩噩过了18岁,可以下矿了,年轻力壮,在矿上找份活计很容易。终于他也是一名有工作的成年人了,栾保海感觉周围的人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观,走路都快飞起来了。
父母看他也不小了,是时候为他张罗盖房子讨媳妇的事情了。栾友国趁自己还有点体力,雇点人得给儿子盖个大房子啊。地早就买好了,村子里的人近几年有点钱的都去南边盖了房子,栾友国自然也不能亏着儿子,也在那边买了块儿地。
大半年的时间,新房子总算盖好了。15间套房,足够儿子将来用了。但他这个父亲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盖房子的建材以及雇工人的工钱就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未来儿子还要讨媳妇,装潢他实在无能无力了。
栾保海到了矿上也不是特别安分,没啥本事光想发大财,他看上了矿上的炸药,有时候一偷就是好多包。偷的炸药他都拿去黑市上转卖,有天矿上发现炸药丢失,开始盘查。他想最近刚偷的几包还没卖,赶紧让他姐夫给藏起来。二姐比较凶,这件事关系到弟弟的一生,索性只能给丈夫施压了。二姐夫怕老婆,也只能照办。
矿上做了备案登记,栾保海也吓的够呛,生怕自己再露出什么马脚,便去城里躲了一阵儿。
再回到村子里时候栾保海已经20岁年纪了,经过那件事之后,也没敢再做什么违法的事。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下下井赚点钱,喝喝酒打打牌,转眼就是25岁。
有次在别人的婚礼上他和桂玲珍熟识了,其实这桂玲珍他是认识的,是他一个舅舅的继女。他母亲和桂玲珍的继父是表兄妹关系,名义上说栾保海和桂玲珍也算兄妹。但他向来潇洒,哪管这些规矩礼仪,何况桂玲珍是随着她妈妈改嫁来的,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栾保海便对桂玲珍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发工资了带她进城里买衣服、吃大餐。在村子里时候也是各种零食供着她,两个人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双方家长都不太同意这门亲事,栾友国这边呢是顾及面子,觉得毕竟沾亲带故的,总是不合祖宗规矩的。桂玲珍父母这边呢一方面是双方带亲缘故,另一方面则是看不上栾保海这个人。因为桂玲珍寻死腻活的缘由,两家人也就同意这俩孩子的婚事了。
桂玲珍的继父倒是没什么,毕竟女儿不是亲生的,做做样子也就是了。桂玲珍的母亲知道房子暂时没办法装潢,便提出了很高的彩礼,至少5万块,那时候5万块的彩礼在农村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呢。
问女婿们借了借,邻居们东拼西凑,栾友国总算把这5万块凑齐了。还给儿子张罗了风风光光的婚礼,栾友国觉得就算自己两脚一蹬、两眼一闭也无憾了。
栾保海和桂玲珍婚后倒是如胶似漆,就算栾保海出去打牌,桂玲珍也跟着。两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有点钱就出去吃喝,有时候也在家开小灶,栾保海的厨艺倒是好的一塌糊涂。桂玲珍则被圈养着,不下厨,不洗衣服,一切都有婆婆。
1年后,桂玲珍怀孕了,之后生了个儿子。有了儿子之后,两个人还是没有多少父母的样子,儿子似乎倒是比他俩长大得快多了。他们领着3岁多的儿子一起出去打牌,儿子跑去河边玩也没人管。有次掉到河里,儿子哇哇大哭,被别人看到了带给了栾友国。
栾友国夫妇再没让他们带孙子,把儿子儿媳批评了一顿,这事也就过去了。也就辛苦他俩老骨头还能折腾一段时间,帮着养养孙子也没什么。
可是孙子总是要上学的,村子里没学校,栾保海不得不和桂玲珍搬去城里。
没有了婆婆的日子,桂玲珍总是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栾保海还是像以前一样在矿上工作,桂玲珍则负责带娃看家。栾保海开工资时候,一家人也会下个馆子,生活质量倒是没下降多少。他还是会去喝酒赌博,桂玲珍却渐渐对这种日子厌倦了。
结婚多少年,两个人没攒下什么钱,房子还是没有装潢,他们回去了还是跟栾友国夫妇住一个院子。栾保海下班之后,从没下过厨的桂玲珍还得伺候他吃饭。
有天栾保海输了很多,和一些朋友又出去喝了不少酒。回家桂玲珍和他吵了起来,栾保海也早就察觉他们生活不似以前甜蜜了,想想自己每天辛苦下井,有好吃好喝的还是先紧着妻子和儿子,桂玲珍连做口饭都是应付,他也挺苦的。
桂玲珍越说越凶,越骂越难听,栾保海拿起旁边的水果刀便朝桂玲珍捅了去。桂林镇捂着肚子坐了下去,看到不断流出的鲜血,栾保海慌了,他在想:他杀了妻子,他杀了妻子。儿子在旁边吓得哭了起来,慌乱之中,他还是拨打了120,然后给姐姐打了电话。
大半夜姐姐哆哆嗦嗦连哭带骂穿衣服准备现金去医院,给父母打了电话要他们去接孙子。栾保海知道姐夫这次不止骂他,连姐姐也会遭殃。姐夫一直觉得摊上他这么个小舅子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到了县城里的医院,没有医生敢接,栾保海带着转去了市里的医院。一路上桂玲珍在不断呻吟,栾保海非常忐忑,想想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呢?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除了打老婆的本事,别的什么都没学来。矿上的工资不算少,但自己却是分文没攒下。结婚时候的债都是父亲在还,他抹了一把泪,也许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大人,是个有妻有儿的男人。
到了市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医生说:幸亏来的及时,再晚来几分钟,病人就会因为大出血身亡。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桂玲珍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因为伤口原因,可能再也无法生孩子了。双方老人都来到医院,桂玲珍的母亲推着栾保海骂他畜生,不配做人。
栾保海没有还手没有还口,姐姐父亲也只是哭着,因为他们知道这次栾保海真得错了,不管怎样都不该拔刀相向。
栾保海姐姐劝他出去躲一阵子,自己准备了资金,可以拿走。但是栾保海明白:曾经偷窃他躲藏,这次他不能再躲了,他是一个父亲,他有义务承担责任,求得桂玲珍的原谅。
他去自首了,被判了三年。剩下的一切都交给父母和姐姐姐夫了,他一向都这么不负责任,有时候栾保海觉得自己真该死,可是想想儿子,他还是放不下。
桂玲珍早就对这场婚姻失去了希望,这件事对她也算解脱。法院判决离婚,她没有争夺儿子抚养权,如果带着儿子,她永远都无法忘记这次鬼门关转一圈的伤痛,何况结婚期间,栾友国夫妇对自己不薄,她犯不着跟两个已经可怜兮兮的老人再斗争。
她知道,以她妈妈的性格,肯定又趁机要了不少赔偿,栾友国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孙子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栾保海在监狱期间,儿子去了寄宿制学校,周末去姐姐家。费用大部分是栾友国出的,即便如此,栾保海姐姐破费的也不少。
监狱里,烟也很贵,栾保海把烟戒了。因为惭愧,他总是拒绝大家探视。本就瘦高的身体,因为吃不好,现在更瘦了,但他觉得在这里充实多了。以前花天酒天的狐朋狗友在他出事后都没有现身,关键时候能指望上的还是他的亲人啊。
桂玲珍又谈了一个男朋友,改嫁到别的村子了,听说老公条件还不错。逢年过节,她也会给儿子带点礼物,发个红包,但和栾友国一家人的关系还是无法修复了。
栾保海每天跟着做改造,表现还算不错,被减刑了一年。两年之后他被释放了。
释放那天,姐姐和栾友国带着他儿子去接他。儿子长高了不少,他抱起了儿子。儿子看着他,似乎有点不认识他。栾保海眼角流着泪说:不认识爸爸了吗?我是爸爸啊。转念一想,也对,他算屁爸爸啊。
看着父亲在前面走,栾保海觉得父亲的腿更不利索了,瘸的更厉害了,两鬓也更加斑白了。这两年,父亲又为他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啊。姐姐也是,小时候照顾自己,长大了照顾自己的儿子。
栾保海听说桂玲珍改嫁了,他想也好,嫁谁都比自己强啊。换以前,他一定把那男的揍一顿,还得打一顿桂玲珍,可现在不同了,他再也不能随便抡拳头了,凡事还是要讲个理啊。
儿子学习成绩也很好,他很欣慰,如果这两年儿子在自己手里,估计学习早就被废了吧。栾保海想:儿子不能像他一样,每天只知道喝酒赌博,到头妻离子散。自己要好好工作了,他要供儿子上大学,要让父亲轻松一点,不再操劳,这是自己后半生的使命。
栾保海以前虽然生活上面不成体统,但卖力气还是不算差劲的。30多岁,多吃几碗饭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到矿上马上就被安排了工作。
重启人生的岁月里,栾保海再没有喝酒赌博,也不会发了工资就去下馆子。工资大部分都用来还债,还的差不多了,开始给家里老人打钱,然后给姐姐补偿。他知道这些年,姐姐一定被姐夫说道了不少。其余的钱大部分都给儿子买学习用品,买书买课。
栾保海知道自己还欠桂玲珍一句对不起,他要心平气和地去给她赔礼道歉,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桂玲珍也接受了他的道歉,毕竟他还是儿子的父亲。
年龄大了,栾友国的膝盖越来越疼,栾保海带父亲做了膝盖置换手术。为了这笔手术费,他这一年都没买衣服,除了吃钱,没给自己做过任何花销。
后来,栾保海遇到了梅忠梅。梅忠梅丈夫几年前患脑癌去世了,现在自己带着一个儿子。最初,栾保海只是心疼他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上会经常帮帮他们。慢慢地,梅忠梅对他也越来越好,栾保海去家里时候,她总是给他做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矿上时候,总给他添衣,嘱托他小心一点。
栾保海感觉到了真正的烟火气,以前和桂玲珍在一起时候,他们忙着吃喝玩乐,却忘记了柴米油盐的生活。栾保海和梅忠梅也就心照不宣地领了证,过到了一起。
用曾经沾过血的双手抓每一块煤炭,带着使命下井作业,赡养老人,供两个孩子上大学,给爱人幸福,这是栾保海的余生。
by 花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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