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我还等着你惊艳我呢!”
“小奕,你说......你说我......我真的可以去做那个手术吗?”
“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小奕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停顿片刻问,“你,后悔了?”
一、
3年了,蒋毅准备做变性手术的时间。刚开始,他只是比起男生的汽车玩具,更喜欢女生的芭比娃娃。后来他留起长发,尝试穿女生的裙子和高跟鞋,当将自己打扮成女生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蒋毅从小就生得可爱漂亮、乖巧讨人欢心,让人看了之后恨不得为他付出一切。而且他是他父母老来得的子,期盼已久等来的孩子,父母更是宠爱有加。
他不想睡觉,爸妈就轮流抱着逗他玩;他不想断奶,妈妈便不忍心地将断奶时间再三推迟。父母的疼爱让他坚信带着愿望入睡,醒来就一定会实现,因为不论他想要什么,一觉醒来都会出现在床旁的柜子上。
以至于后来他想要芭比娃娃,想要穿裙子的时候,他父母习惯使然,仍会不追问缘由地满足他的需求。
但是他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孩子,出了家门,来到学校,家里的规则在这里便不再受用。从此,他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有句话说“凡人的一举一动,必是社会准则”,那时的他还不懂这个社会的规则。
留长发,穿裙子,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有个独特的爱好,但当他某天缠着妈妈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时,当他兴奋地向班里同学炫耀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那天回家他委屈地哭了,他钻进妈妈的怀里,抽泣地问,“妈妈,我穿裙子不好看吗,为什么大家都笑话我?”
妈妈摸着他的头说:“小毅穿什么都好看,但是男孩子都不穿裙子的哦。”
蒋毅擦掉眼泪抬起头,眼中有几分坚定地看向妈妈说:“那我要变成女孩子!”
妈妈无奈地笑了,只当他说了句玩笑话,没有理会他。
那天晚上蒋毅一反往常,很早就爬上床睡觉了。爸妈以为他是哭累了,精力耗尽了,可是他们不知道蒋毅那晚是怀着多大的期望入睡的。
睡醒就会有糖果,睡醒就会有积木,睡醒就会有娃娃,睡醒就会变成女孩子了。
他这样想着,笑着进入了梦乡。可是当他第二天充满期待地睁开眼睛时,床头柜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困惑,睡前明明默念了很多遍:让我变成女孩儿吧!让我变成女孩儿吧!为什么这次失灵了呢。
他盯着床头柜愣住了,不知过了几分钟,他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他想:这次我要的不是什么礼物,根本不用放在柜子上的,难道我已经是女孩子了吗?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爸妈的屋子里。
妈妈被激动的他摇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顺手把蒋毅揽到怀里,慵懒地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蒋毅推开妈妈,脸上抑制不住的微笑显露出了他心中的小窃喜,他拉起妈妈催着她给自己找衣服穿。
妈妈虽疑惑,却也起身找出了他今天要穿的衣服。
蒋毅看到衣服的那刻,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了。他生气地跺脚,将衣服塞回妈妈手里,“妈妈,我是女孩子了,你要给我穿裙子!”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让妈妈的耐心几乎被耗尽。
她叹了口气,蹲下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小毅,你是个男孩子,不要再想着穿裙子了。妈妈一会把娃娃还有裙子都收拾一下,送给隔壁的小妹妹好不好?”
曾以为永不会熄灭的火焰,经过没有添柴的一夜,它成了在风中摇曳的小火苗,他捧着它渴望父母施以援手,可那支撑不住的火星最终灭于蒋毅的泪水中。
他哭了,边打边向妈妈大吼:“骗子!妈妈你是大骗子!”
第一次,爸妈没有满足他的愿望;第一次,他哭了这么久没人来哄他;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了。
从那以后,蒋毅再也没碰过女孩子的东西,他变得内向了,变得没那么多愿望了。
但是有些念头就像种子一样,一旦落土,便不会轻易消失。
“小奕,你说我去做变性手术怎么样?”
“我支持你,但是那手术是有风险的,而且你要永远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下,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你能坚持下来吗?”
“与其像现在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如去挑战一下!”
“你性格太敏感了,而且很容易放松警惕,你要知道做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多难!”
“所以,你陪着我好不好?”
“小毅,你知道的,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只要你需要,我便一直在。”
二、
他被凡人的力量击败过,在数不清的深夜里,他枕着泪水入眠。阴影处成了他的保护伞,角落是他的避风港,他离人群越来越远。
十三年了,蒋毅的生活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学校和家两点一线,除了学习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个性格比较怪的好学生而已,只有他自己知道,扮演这一角色的他内心有多么的煎熬。
离高考还剩1天,他躺在床上望向窗外,视线捕捉到月亮旁的那颗星星,星光照进他的眼底,勾起他嘴角那久违的弧度。
终于!他等到了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
填报高考志愿时,他忽视了爸妈的意愿,特意选了一个离家较远的学校,学习生物学。
开学那天,他如一只重获自由的鸟,飞往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蒋毅毕竟是吃过亏的,所以即使是激动、是兴奋,他也习惯性将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
上大学后,他依旧像一个“透明人”穿梭在校园中,他与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从刚开始一周一联系到一月一通话,从聊些近况到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与家人的距离被时间拉得越来越远。
为了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他利用空闲时间在外兼职,一学期的时间他搬出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平方不大的房子。在这里,他活成了自己。
他买了假发、裙子、高跟鞋、口红、粉底、眼线笔等等各种他期待已久的东西。当拿起它们时,那本应亢奋的心情却让他的手不停地发抖。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睡不着躲在被窝里的男生,他将手机调到静音,一遍一遍地播放着各种美妆视频,他轻轻用指尖跟着视频在脸上画着,那个曾经只有在深夜才能被放出来的心愿,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他熟练地拿起他买来的“装备”,将镜子中的自己打扮成他想象过无数次的模样,当看到那个“她”的瞬间,他犹如一个死里逃生的溺水者,终于可以浮出水面自由呼吸了。
之后的日子,他便像一个潜水者一样,白天沉在海底不声不响,晚上浮出水面畅快的呼吸。
他有时在晚上10点以后会悄悄地打扮成女生的模样出门,他躲开灯光亮的地方,绕开人们聚集的地方。
当这一路没遇到危险时,他下次就会更大胆一些,或是提前出门,或是沿着灯光边缘走,也或是紧张地与某人擦肩而过。
他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试探这个社会能接受他的程度。
几个月还不错的试验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勇气,他对自己的隐藏技术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可以成功的以这种装扮混进人群中了。
可是就当他以为大家都忘了他时,正当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小时候在阳光下再穿一次女装时,人们又一次将枪口精准地瞄向了他。
这次尝试在他刚打开门时就被迫叫了暂停,从门缝中邻居的交谈一字不落地窜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知道吗,住在305室的小伙子有扮女装的怪癖。”
“啊?不会吧,看起来不像呀。”
“哎呀,我刚开始也觉得不会,还以为是他女朋友呢,可那天他出门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就是他!而且还总是晚上出去,你说他会不会是......”
“说不准,怪不得他要从学校搬出来住呢,我可得让我家孩子离他远点。”
他终究是低估了社会的包容度,他不知道,这个社会很刻薄,容不下任何例外。
他一气之下,坚定了之前想做变性手术的想法,他想,只有这样才能理所当然地化他喜欢的妆,穿他喜欢的衣服。
长时间的咨询、做检查,他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可是,自以为有勇气的他在门前退缩了。
一瞬间,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部跑出来干扰他,他那看起来坚硬无比的盾牌其实只是一张虚势的纸,经不起任何实质的打击。
他又被打败了,其实他就一直没赢过。
“我好像不敢了。”蒋毅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抱住自己,“我一直装作很勇敢的样子,可是迈出这步我就没有退路了。”
“蒋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那时你说:‘人的性别是上天强加给我们的,我们不喜欢为什么要被动接受’。你现在想要改变它只是一种选择,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而且,我觉得你很酷啊!”
三、
不合时宜的时间,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儿子,最近怎么样呀,很久没联系了。”妈妈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显得亲切一些。
“妈,我想做变性手术。”蒋毅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手机那头沉默了,蒋毅无力地苦笑了下,随后挂掉电话。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他关了家里所有的灯,幻想着能藏进黑暗里,躲过所有人怪异的视线。
可是夜晚太寂静,绷紧神经的他能在黑暗的蛛丝马迹中发现威胁他的所有声音。
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开他的人群。交谈声,充斥在耳边细碎的嘲讽。关门声,门外只留他孤身一人。对我们而言,再日常不过的声响此时正在一点点地吞噬他的呼吸。
伴着急促的呼吸声,他必须自救,找到隔绝世界的方法。他翻身打开手机放着歌,将声音调到最大。
“我想我应该是一朵死去的花,不然怎么就盛开不了呢,我想我应该是黑夜的孩子,不然怎么就那么害怕阳光。”
手机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他听着歌词哭了。他想,也许某天他这朵不为人知的花就如此凋谢了。
他点开评论,留下了自己冲动之下写下的一段话:偏见是无法逾越的高墙,我明知是你愚昧,是你无知,可为什么我就是摆脱不掉你的追杀,怎么,非得我死了,你才甘心?
他靠文字发泄出了憋在自己心里太久的怒吼。
第二天他冷静下来,想去把那条评论删了,可是没想到他的评论得到了很多网友的回复。
“相信自己,不是墙高,是偏见的人太矮,好好活着!”
“当愚昧成为主流,清醒就是犯罪。”
“自己的人生,关他们屁事,加油,我们支持你!”
“希望你可以做让你觉得快乐的事,因为对自己来说那才是最值得的。”
他翻着评论,嘴角不自觉地被牵起,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后是有援军的。阳光悄悄溜进屋子,他又想出门了。
小奕说他是个很容易放松警惕的人,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失望后仍还抱有希望的人罢了。对他来说只需要一根火柴,一句肯定,拯救他的方式其实特别简单。
他精心打扮一番,化了妆,卷了头发,挑了件自己最喜欢的裙子,踩着一双高跟鞋,以迎接全新世界的心态走出了门。
不知是人们真的变善良了,还是他自己心态变积极了,充斥在他耳边的闲言碎语果真不见了,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看看身边的景色了。
可是,现实是公正的,它从来不会让任何人抱着幻想度日。
他汇聚了所有胆量走进校门,自信地走进一家奶茶店,到这里一切都还算顺利,可是他一开口就吸引了各桌顾客的注意。
“他怎么是个男生的声音?”
“好像是男的吧,你看,他有喉结的。”
“他好像是我们班的耶,是男生来着!”
“那他这装扮......好奇怪啊。”
又是熟悉的声音,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刺耳。
他没拿奶茶就匆忙地逃了出去,出去的那刻还不死心地往回看了一眼。他在寻找,寻找那些在网上为他加油鼓气的人,寻找哪怕只有一个同类。
他四处搜索、来回张望,回视每个投来的视线,但是每排除一个恐惧就增加一分。他不断重复着:怎么没有了呢,怎么就碰不到一个呢,怎么又剩下我一人了呢。
人最怕的不是失望,而是以为看到了希望,不顾一切爬到高处追寻它时,却扑了空,跌到更黑暗的深渊。
“小奕,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你说我是不是傻,怎么尝到点甜头,就如此不顾一切奔向它呢?”
“小毅,你该知道的,这个过程本就该是在失望中寻找希望,又在希望中回归现实,你能做的只有在这一反复的过程中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无所不惧。”
“我可以吗?”
“只要你想!”
四、
蒋毅又一次落荒而逃,他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准确的说,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角落里。
他缩在角落里,不吃饭、不睡觉、不挪地,他的勇气耗尽了,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就这样投降了吧,就这样放弃吧,就这样结束吧。
他放任自己坠落,任由时间流逝。
可是人生有时就是很戏剧化,当观众都以为他的反抗就此结束时,寂静的屋内突然出现一阵咕噜声,他饿得肚子叫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他一跳,在他快要忘了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这声音唤醒了他。
他没有爬起来找东西吃,而是像受了诱惑似的打开了那条评论,贪恋起那份虚假的温柔,回复又多了几条,他不舍得删掉,他踩着自尊,像个乞丐一样,接收着路人施舍的一份温柔。
他在虚拟的世界里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和谐的家,他想开了,在如今的社会,谁又真的能分清哪是真哪是假呢,谁又真的在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他每天活在评论里,认真地读着陌生的留言,有安慰、有鼓励,也有相同受害者的抱怨,有些回复看得多了,都能背下来了。就这样,他把这些当做自己每天的食粮,撑着度过了每个今天。
那天他依旧习惯性地躺在床上阅读评论,突然手机弹出一条妈妈发来的微信,他弹坐起来,有些怀疑自己刚刚一扫而过看到的信息。
他点开微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那句话:这段时间爸妈想了很久,我们觉得有个女儿也挺不错的。
几分钟后妈妈又发来了一段文字:这么多年,爸妈其实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你突然变得话少了,一进门不喊妈妈了,你突然把床头柜扔了,不愿意同我们说话了。夸奖你时,你不再笑了,骂你时,你也不哭了,生日时为你准备的礼物你也不再感到惊喜了。妈妈其实都知道,你是在责怪我们。可是爸妈能怎么办呢,我们也是与现实交过手的,我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你承受那些。本以为时间会抚慰你心中的那个伤痕,没想到我们小毅真是个固执的家伙呢。爸妈想好了,儿子陪了我们这么久,换个女儿也挺不错,我们也算是儿女双全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给你打了钱,不够再跟妈妈要。对不起小毅,做着一件与世界为敌的事情,爸妈却没在背后给你撑腰。
蒋毅哭了,如同那天一般,嚎啕大哭。面对妈妈那么长的一段文字,他有些手无足措,不知该回些什么,他再三思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只回了简短的一句:谢谢你们。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心脏,那狂乱的心跳声给了他一丝真实感。内心的欣喜无处诉说,他打开了那首歌的评论,在那里留下他的感谢:谢谢你们,给了我对抗世界的勇气,也请你们加油,迎接属于我们的胜利。
他拿出手机预约了手术时间,那夜未眠。
他每隔几分钟都会打开手机看一遍妈妈发来的那段话,起初看一遍他就随着哭一遍,后来再看时泪水便被笑容代替了,他好像忘记了他所经受的所有磨难,只记得能够满足自己心愿的爸妈。想到这他笑了,释怀地笑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足,他顶着太阳踏进医院的门,那瞬间他感觉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让路。
她像一颗流星,虽转瞬即逝,照亮不了黑暗,但只有看到她的人,才知道那一刻她有多耀眼。
“杨医生,小奕怎么好久没出现了。”
“呦!蒋女士,看你这样子,也不再需要小奕了吧。”
“可是,我想她了。”
“你要知道,她只是你陷入心理漩涡时分裂出来的一重人格而已,你应该庆幸你战胜了她。”
“可我难过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的,她走了,我一个人怎么能......”
“足够了!想她就去照照镜子吧,她一直都在,只是换了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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