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日薄西山时到珠江边去,那儿离住处一步之遥,穿过某个村落的小市场就能抵达,几条破败的渔船常年累月的停泊在岸边,腐朽的船身无言的诉说着它们垂垂老矣的宿命,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能给予安慰的正是它们年轻时的劲敌,远方的风与拍击江岸的浪。
沿着江岸向北走上一段距离,停留在大学城对岸的江段,西方火红的晚霞盘旋在星河湾半岛的上方,有时阳光正好从两朵云中间的缝隙中溜出来,像是高举着一根巨大的荧光棒,欢迎那未知的天外来客。耳畔拂过的风能让人感受到秋天的味道已然很浓,那种味道既不可言传又不言而喻,像是甘露,又似花香,轻盈而自在的搅动着内心的感受。晚霞是能令人怀旧的颜色,它是一块能让时光倒流的投影布,正播放着每个人不尽相同的幻灯片,有人会在这瞬间转逝的幻灯片里,看到曾经的自己。"那一年你正年轻,总觉得明天肯定会很美,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在你心中闪耀着..."
我从这块儿投影布中看到有人在襁褓中哭泣,有人在古老的柿子树下寻问自己是谁,有人在满是泥泞的大雪天里向着学校狂奔,有人被遗弃在刚刚挥手告别的二十世纪...
当夜幕悄然莅临,晚霞落下帷幕,彼岸的大学城点亮灯火,渔船在江的中央休憩,又是一个白昼的消糜了,远处的广州塔披着七彩霞衣,优雅的登上舞台,再一次为无数的旅人扭起曼妙舞姿,一圈一圈儿的细数着这座城市的年轮。
岸边散步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牵着金毛的姑娘,叼着烟头的大叔,晚饭后陪着孩子吹晚风的少妇,工厂里整日压抑的年轻人都会汇集于此,享受廉价却富有意义的时光。我的朋友隔三差五的在水泥砌成的围栏上架起海杆,大学城对岸的江段不同于星河湾的那片江段,这片江域游弋的鱼儿尚未被柴油污染,鱼肉还算鲜美,因此水至清则无鱼的另一个解释是鱼全被钓走了。顺利的时候,不到一根烟的功夫,一条条鲮鱼、鲤鱼或罗非鱼便会在铃铛的惊响中上岸,它们意识到了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在摘勾的时刻拼命晃动身体,以求在这不可能里寻求重返家园的机会,只是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就连最后的死法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在人们无尽的欲望里,在秋风徐徐的篝火旁,在人们肆意放纵的开怀大笑中,它们被红烧,被清蒸,被水煮,被遗忘。
那晚的篝火旁坐着我在广州一年多以来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他们都年长于我,海杆的主人叫蒋文明,河南周口人,开大货出身,性格内向,脾气火爆,能饮善钓,有斤半不倒之才,虑事周全,不可多得的良朋。
马奕鹏,广东潮汕人,也是老实内向,曾深圳做生意失败,结实健壮,虎背熊腰,声音沙哑,豪气干云,孔武有力,长着南方人少有的宽广骨架,善饮老珠江,酒后载歌,一曲闽南歌曲爱拼才会赢直唱的众人心悦诚服,也是不可多得的益友。
汤才顺,湖南怀化人,年龄与我相仿,就看这名字,也知道是老实内向,金达莱朝鲜冷面的头牌大厨,小巧灵活,骨瘦嶙峋,平时安分守己,若遇知己,七瓶八两也不再话下,直喝的满脸红光,令众人刮目相看。
刘泰山,就不多介绍了,都知道,素质高。
他们都是我在跑单的路上认识的,与才顺相识是美团的站长在众包群里发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位被采访的工地大叔,文字旁白写着:"我的工友有一次没有戴安全帽去作业,后来他每次吃饭都要人喂。"
本是站长为了安全,提醒大家都遵守交通规则佩戴安全帽上班的初衷,再过一会儿我赫然看见下面有个人质问站长:"难道不戴安全帽,就不能吃饭了么!"
这个角度之刁钻,视野之另类,非常人所能及,当下我就想认识认识这家伙何许人也,籍贯何处,年龄几何,后来我就和才顺成了朋友。
他们都在这儿待了许多年,才顺更是随着父辈在这儿长大,见证了这片土地的改变,他看到了中华美食城的竣工,看着塘东的芦苇荡消失,在一个个深夜看着那些单间的小粉灯熄灭,也看到万达广场拔地而起,说起万达广场,那里是几百名骑士的大本营,只要从那儿经过,你必然能听到如下颇有素质的高雅对话。
"阿飞,你妈逼吃饭了没有!"
这叫阿飞的会嬉皮笑脸的回说:"操你妈,这才几点,老子还不饿。"
对方会继续攀谈:"叼毛,昨天搞了多少单?"
阿飞:"我叼他妈的鸡巴,昨天单太少,老子都想找工作了。"
你妈逼买了槟榔,就会自己吃,也不知道让让老子。
这阿飞就会伸手去口袋里掏出一个槟榔递到对方手上,还不忘说一句:"给你,你妈的逼!"
总之他们喜欢以这种方式寒暄,他们认为这样才能凸显哥们儿义气,也才是社交的真正内涵,他们看不上电视上那些油头粉面
的伪君子动不动就握手,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的,谢谢,对不起,我错了。上来就得先问候一下对方的妈,这才是交朋友的终极命题,人人若都有此胸怀,大街上也就没有那么多打架的造成交通拥堵了。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大家如同觅食的蝼蚁,又像是听到了裁判的发令枪,开始在各大主干道、街头巷尾穿行,我喜欢从兴南大道拐向万博商业街,接着出番禺大道北拐向兴业大道,一直到江南村对面的创富产业园,那是我的创富之路,一路上的花花草草,相对而过的少妇少女,还有一碧如洗的天空,尤其是蹬着小黄车穿裙子的清纯姑娘,总能让我的心情特别舒畅。多雨的夏季里,不知道多少次被突然的暴雨打湿我的全身,我从不觉得委屈,如果眼下承受的能为年轻时伤害过的人赎罪,我会义无反顾,我会责无旁贷,我会觉得欣慰。
当初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扎在了这儿,我开始渐渐有了依赖,这儿开始有了我的朋友和我牵挂的东西,我喜欢见证每一个晴朗的早晨晨曦从我的后视镜里冉冉升起,从官塘路过时对着拉客的大叔说一声注意素质,我习惯了珠江啤酒的味道,在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中一饮而尽,我喜欢被荷叶包着的糯米鸡,还有这儿四季如春的季节,尽管夏季的酷暑实在让人难以承受,可是从精神层面来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任何可以供成人全面满足的伊甸园,我们都在患得患失,有舍有得。关于我的同行,与我同在生命起跑线上的兄弟们,你们都不会一辈子去送外卖,你们都是一个个顽强的骑士,不管走在哪儿都要昂首挺胸,你们都会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只是在奔向未来美好前程的当下,都能每天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
有时我会在一棵遮阳的大树旁停下来,点着一根烟,遥望着远山,我会想起我远方的朋友,想起岁月里那些经过的闪光瞬间,想起我们都在追逐光明的路上,黑夜总会过去,那爽朗而明媚的春天,会夹着泥土的芳香叩响我们的门扉。届时,我们会齐聚一堂,挥舞着手中的酒杯狂侃三天三夜,某摇滚歌手的作品会响彻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因为我们终会让信仰在他妈的空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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