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 是 一 眼
现在我才信了,一切都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一直在苦苦地打探她的消息。得到她的电话号码后欣喜若狂,以为我们会来一场世纪末的约会,是那一种欣喜若狂的拥抱,是那一种泪流满面的凝视,是那一种只需看对方一眼就能呼唤出彼此的名字,毫无障碍,但是我不想打电话,那样很尴尬,电话里声音很空虚,毕竟已经整整二十六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世上活着。我很想她的。想念那时候下晚自习后,熄了灯,整栋楼都漆黑一片,我们,我们睡在各自的铁架子床上,有的有一声没一声地聊着,有的沉默地想心事。耳边清晰地响着“咔哒咔哒”地火车驶过的声音,不远处是荒凉的铁轨,而我们便是被载着奔向远方的乘客,月光如水般地把银色的光辉涂抹在我们寝室的窗户玻璃上,一刹那间恍如白昼。咔哒咔哒,渐近渐远,我们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流水托举着,一片片的叶子,流淌流淌……
有时候觉得我真傻,别个也许早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而我守着旧时记忆念念不忘。有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许是真的。我早就听说她在火车站汇隆大厦卖童装,曾经也有许多次去过那里,可也从来没想到会遇见她,也一次都没有碰到。可这一次,我很想见见她,不知她会变什么样了,她还会认出我吗?我可是变了不少,老了,胖了,像一只布满灰层的大皮球,失去了的可不止一点点,内心的东西一点点被消耗殆尽,外在的皮囊经不起岁月的打磨,伤痕累累。我翻出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很想问问,喂,你在哪里哇?我就在这你工作的地方,我马上去找你。可是我又怕她早换了号码,接电话的人要么不耐烦地说,你谁啊?你找谁?打错了啊。很快地挂断了电话,留我原地呆若木鸡。要么打的是空号。谁好会守着过去一遍遍地念想呢。我更怕是你,你接了电话 ,听说我要去见你,立刻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啊 ,你要来吗?我可能没空见你。我这里很乱的。你还好吗?我……我可是混得很惨。要不改天 ,改天我请你吃饭。我知道她是在撒谎,她的改天就是没有那一天,永远不见。是啊,谁说的,相见不如怀念。我干嘛纠缠着过去,试图寻找过去的哪怕一点温情。是的,我曾经和她很要好,连鞋子都换着穿,尽管有一夜我睡梦中都喊叫着“脚痛”,其实不过是借穿她小了一码的鞋子挤伤了脚。她曾经很懂我。可后来都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生分了,就是毕业也再无联系。是的,我不愿意打电话给她,因为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愿意见我。其实我也不是想怎么样,也许就是从她身边悄悄地走过,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够了,她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所以我挨着这一个个摊位走过去,每一个摊主我都留意地多看一眼, 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天气太热,加上疫情的关系,人不多。冷冷清清的。突然我立住了脚步,有两个女的在一个店面很小的摊位里选购宝宝衫,店主身穿着大红滚着黄花的上衣,下面是窄窄的裤子,瘦削的苍白的脸,细细的眉毛下面一双丹凤眼,射着冷冷的光。一眼看去我内心就欣喜若狂,真是谢天谢地,这不是她,又会是谁。我上前去拍拍她说,你是小飞吗?我嘴唇有点哆嗦,她眼睛里立刻露出欢喜的神情,急急地说,你怎么来这里了?只一句,她就丢开我,忙着应酬那顾客了。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顾客的各方面挑刺。我扫视这小的不能再小的摊位,门口摆着各式各样的奶瓶,奶嘴,磨牙器,里面挂着大大小小的婴儿服饰,有的看上去脏兮兮的,落满了灰层,有的怪里怪气的,肯定无人问津。她一直都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我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也许她以为我早走了,装模作样地把散乱一地的婴儿服往钉子上挂。那两个女的磨蹭半天,还是没有买,借口衣服拉链坏了,走掉了,她才注意到门口徘徊的我。
你是上徐商城卖小家电的是吧,你生意怎么样?她都没有让我坐下来的意思,微笑着说。我有点恼怒,佯装生气地说,你都没有认出来我,早把我忘记了吧。你是?看你戴着口罩,你是我小学同学是不是?看你,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再往近了想。柳柳你们还在联系吧。你又不是柳柳,你是她玩的好的吗?
我们俩个还睡上下铺,你都忘记了。不对吧,我的上铺不是夏天吗?我记得很清楚。我一把扯下口罩,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再仔细看。我都想打人了。你是栩栩吗?我摇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姓贾。你再想不起来,我简直白认识你了。她一拍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恍然大悟似地脱口而出,你是贾俊。对,就是你。我真想不到我们这辈子还会见面。你怎么样?胖了不少,脸都胖成这样了,她格格地笑着,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又穿越二十多年回来了。我没好气地说,你倒是还是瘦瘦的,苗条的很。你那独一无二的丹凤眼,我只一眼就认出来了,果然没错。可你倒好,别人你个个都记着,而我你早丢九霄云外了。
哪里?我一看你就把你当做以前认识的也是做生意的了,你俩可真像。别见怪。过得怎么样?你看我弄这一摊子,又赶上今年这疫情,生意不好做,听说你在哪里上班来着 ,还是柳柳告诉我的,她经常来我这坐坐,她很好的,老公也是医生,她都做到护士长了,一个宝贝儿子,帅气又乖。很幸福的。还记得我们班长吗?她可是最早结婚的的,已经做到副院长了,天天在群里发动态,忙得昏天黑地的。瞧我只顾说别人,你快说说,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我们俩个以前可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呢。
我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还在医院里呆着,有一个女儿都上大学了。她又接茬说起那些得了权势混得风生水起的家伙们,还说班主任都和他们联络着,而我们这些不入法眼的,班主任对面走过来也不会认识了吧。人就现实的很。这我倒是有同感。她又说起以前一个老是多愁善感扮演诗人角色的叫做巫丽的漂亮女孩子,她说人家都发表许多文章了,远近闻名了,真好,这么多年还在坚持。你呢,你文笔也不错的,还写吗?也许早就抛到脑后了吧。我们都是被生活的鞭子抽得忘记理想的人,对吧。
我苦笑着。一时语塞。原本以为如果再和这个念念不忘的好朋友见面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以为我们都会说着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不知道时间早就把我们变得麻木不仁了。我们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其实不该来这一场不经意的遇见,也许是我刻意吧。我们这些曾经满腹理想的青春少女被抛到这社会的大染缸里,染得面目全非。还提什么过去?还谈什么理想。忘了吧。
你看我们聊了半天,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该走了。这么坐着不影响你做生意,耽误你发财了。
看你说得 ,都没人。你留着吃饭吧?她一把攥着我的胳膊。算了吧,改日,我请你吃饭。我推托着。其实我知道这一别也许是永远不见。不见就不见吧,非要剥开这层层包裹的伤痕,不痛吗?会痛的,痛彻心扉。
我真傻,为什么不只是远远地,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知道是她,她很好就足够了,非要巴巴地跑上前去说破,说你就是某某某,曾经和我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有用吗?别人早忘了。只有你沉迷在过去里不能自拔。算了吧,散了吧,人生不过一场戏,终于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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