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自幼在江东之畔长大。
伯父常跟我说,记住,你是楚国最强的项氏一族后人。
楚国最强。
我在心底默念一遍,感觉浑身血液被什么牵引着,开始沸腾。
那年,嬴政南巡。
铁甲开路,浩浩荡荡,几乎占满了整条大街。
六十四人合抬的大轿上,那个横扫六国,一统宇内的男人静静坐着,帝冕上垂下的珠帘遮掩了目光。
“有朝一日,我必将取而代之!”
十四岁的我,站在不敢直视他的人群中,对一旁的伯父说道。
“不可乱说!”
他神情慌乱,一把捂住我的嘴,拉着我逃离了人群。
可在他眼中,我分明看到了欣慰。
2.
二十四岁,我决心起兵。
时任会稽郡守是楚国旧臣,我带着伯父的书信和大楚玉玺,去向他借一千兵马。
“复楚?”
郡守把玩着玉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拍拍我的肩膀,像是看着一个无知稚子。
“你知道大秦的疆域有多大吗?你知道秦皇手下有多少万铁骑吗?”
“江东子弟,个个骁勇,何惧一战?”
我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拍案而起。
“更何况,我项氏一族还未绝!”
他嘴角露出一抹讥嘲。
“项氏?”
“姓项很了不起吗?如今还剩几人?”
我缓缓捏紧拳头。
一把夺过玉玺,朝门外走去。
“等等。”
他从身后赶上前,脸带笑意。
“听闻你天生神力?”
“别说我不念旧情,今日你若能举起院中这口礼鼎,我便给你五百轻骑。”
这算什么?看街头卖艺?
可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需要这五百骑。
礼鼎高约八尺,四人合围不下,我少时曾见过异域进贡的大象,站在这口巨鼎面前,我如同面对着那样一只巨兽。
可那又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双脚叉开,两手扣住鼎沿。
一声闷吼。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
当那口大鼎缓缓举过头顶时,我隐约感觉到。
这个天下,必将会因为我,而有所不同!
3.
我领着五百轻骑,直取吴中。
再夺会稽。
那一日,整个江东都在传着一个声音:
楚国最强的项氏一族,回来了!
此时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天下响应,举兵齐反暴秦。
我的队伍也迅速壮大,一举拿下江东,领着八千江东子弟,北上逐鹿。
动荡乱世,烽烟再起。
我舔了舔嘴唇。
属于我的时代,来了。
巨鹿之战。
八万对四十万。
号称大秦精锐的长城军。
我心无所惧,破釜沉舟。
斩章邯,杀王离,九战九胜,杀得四十万丢盔弃甲。
天下诸侯,见我楚字大旗,皆开城跪迎!
彭城一战。
刘邦袭我大营,我领着三万精骑,追着五十六万汉军猛杀,从徐州追至宿州,最终他只带着寥寥十几人逃走。
那时的汉军,惧我如杀神。
4.
起兵八年,历经七十余战。
我这辈子只输过一次。
垓下。
五路诸侯,天下名将,十面埋伏。
全都是为我准备。
那夜,四面楚歌。
加之粮草断绝,军心开始涣散。
我独饮帐中,明白自己败了。
她携长剑走进,一身红衣,微微施礼,而后剑随人舞。
我放下酒杯,不敢看她。
“骑上乌骓,待我突围之时,寻机逃走吧。”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看着我,嘴角带笑。
长剑横过脖颈,几抹殷红在空中绽开,缓缓倒下。
……
当我带着她,骑着乌骓冲出火海。
忽然间。
我什么也不怕了。
我把她埋在了一片蒲公英的花海之中。
当风拂过,她的灵魂便会随着蒲公英的种子,飘回家乡。
然后,我看向仅余下的二十八骑。
缓缓调转马头,嘶声道。
“死战!”
5.
“上!都给我上!”
刘邦看着左右不敢上前的将士,气急败坏。
“他只有孤身一人,你们还怕什么?!”
“谁能斩下项羽首级,我赏他黄金千两,封邑万户!”
马蹄轻踏,人群骚动。
却无一人敢迈步。
我拄剑立在河畔,微微喘息。
身前汉军的尸体已堆积如山,鲜血浸透了脚下土地。
缓缓抬眼,从他们脸上扫过,看到的只有畏惧。
呵,一群蝼蚁。
这时,微风拂过。
带来一阵熟悉的清香。
我侧过头,看到一片茂密的芦苇。
江东的河畔也长有很多芦草。
幼年时,每过初春,我便成天与玩伴们在其中玩耍嬉闹。
捉鱼蟹,捕水鸟,捡鸭蛋……
直至日暮,伯父拿着竹条,怒气冲冲地来寻我。
真怀念啊,那段岁月。
汉军看到我脸上渐渐浮现的笑意,纷纷面露疑惑,开始交头接耳。
6.
忽然,他们的目光都聚向我身后。
一条小舟从芦苇丛中划出。
老船家卖力划桨,大声喊道。
“项王快上船!”
见我脚步不动,他又急道:“江东虽小,地方千里,男儿十万,皆愿随项王卷土重来啊!”
我眼眶微热。
向他摇了摇头。
八千子弟随我北上,如今独剩我一人。
羽,有愧江东。
我迈步向河畔走去。
身后传来刘邦惊慌大叫。
“项羽要逃了!上!快上!”
数万汉军潮水般向我涌来
逃?
可笑。
自我第一次踏上战场,便还未后退过半步。
我在江畔俯下身,卸下头盔,舀起些许江水。
一口饮下。
我转过身,喊杀震天的浩荡大军立时停下,再不敢动。
我仰天大笑。
“今日,我虽死。”
“却还是——西楚霸王!”
7.
长剑划过脖颈。
我仰面倒下。
眼角的最后的一丝余光暼见,殷红的鲜血在水面缓缓扩散开,顺流远去。
听说这条河名叫乌江。
向东而流。
然后,在尽头汇入长江。
它的尽头。
就是我的家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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