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真的找到了那么一个人,宠她像公主一样。阿文每天看着她幸福的笑容,总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把小刀来回切割,痛不欲生。那座钟里坚硬又冰凉的钢丝线,一点点缠在他的心上,慢慢地缩紧,再缩紧。
再后来,阿菲结婚了,阿文参加了她的婚礼。看着她对着另一个人笑靥如花,他觉得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阿菲在和他生气了那么久之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座钟我不要了。
阿文当时就急了,抓着她的肩膀问,你不是喜欢么,你不是一直想把它当嫁妆么,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阿菲烦躁地推开他,转过身去。
“没用了,太大,我不喜欢了。”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了阿文的心上,所以后来阿文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现在她永远陪着他了,带着那个嫁妆一起。
过了一会,隔壁的争吵声停下来了。阿文一个翻身下床,跑到窗边。这已经成了惯例。每天清早陈情会偷偷把那画拿出去扔掉,晚上汪飞再捡回来。
阿文贴在墙上听了三个晚上,发现他们每次争吵的内容总离不开这幅装裱得当的画框。
阿文在窗边等着座钟走过一圈,隔壁的门又开了。
他把自己藏在窗帘后面,看着花园。汪飞又一瘸一跛地出来,执着地来到垃圾堆旁边翻检。
可惜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阿文回去时遇到了出门扔东西的陈情。她小小的身子被湮没在大包小包的垃圾袋里显得十分无助。见着了阿文,她眼睛一亮,急急地迎上来,将手里的画框塞进阿文怀里。
“拜托你帮我个忙,我这腿不方便,走不了多远。”
“嗯,什么事儿?”
“这幅画框,拜托你帮我丢掉吧,越远越好。”
说着,她对阿文嘘了声,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睛,可阿文还是能从她的眼里看见一抹深藏着的倦怠。
“我今天遇到了你家汪飞,”阿文对着她说:“我从咖啡厅出来遇到了他。”
陈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准备迈步上楼的腿也突然顿住,回过头来,又走到了阿文的身边。
“你们聊了什么?”
阿文低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怎么也隐藏不住的慌乱。
“没什么,就随便打了个招呼。我没想到他居然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陈情一顿,扬起笑容。
“对,我一直没说,他出车祸后脑子有了点问题,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撞到头了么?”
“嗯,是的。”陈情停了停,对他挥挥手,“画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得回去做饭了,谢谢!”“你无所谓吗?”阿文跟着陈情上了两个台阶,手里拎着那幅画,“我是说,你们在一起都十年了,他说忘就忘,就算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陈情用力地想了想,笑容更甚。
“嗯,无所谓。说不定这是老天给我们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
阿文沉默了。陈情转过头跑上楼去,踢踢踏踏的。她跑了两步,顿了顿,又回过脸来。
“阿文,你家最近怎么老是有股味道?”
“啊?有么?哦哦,可能是因为我在浇花。”
“这样……以后有机会,让我去看看。”
陈情笑了笑,又转头跑了起来。很快楼上传来了关门的声音。阿文转过脸,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画框。他觉得陈情在说谎,没有人会不在乎被人忘记的。是的,没有任何人在付出一颗心后,甘愿接受这种结局。
陈情不可能,他也不可能。
阿文撩开窗帘,看着汪飞拖着那条瘸腿在垃圾堆里翻找。画框就靠在阿文的座钟下面,他拿回家时已经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而现在,他要开始观察汪飞了。
汪飞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那画,直起腰来。那一瞬月光洒下来,照在他身上,像蒙了层很薄的纱。汪飞转过头来,转了一圈,使劲挠着头。阿文很明显地看见他脸上的怒气。
就在那时,汪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阿文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汪飞看见自己没有。他静静地站在房间里,身后是嘀嗒作响的座钟。那分针走过九字,又卡了一下。
阿文听着自己的呼吸,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钟,就像看着他的阿菲。
良久,久到他都要出现幻觉时,他终于又鼓起勇气走到了窗边。楼下已经没有人了,空空荡荡的垃圾堆放在那里,上面没有汪飞想要的东西。
阿文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去休息,忽然,门铃响了。
阿文愣住了。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阿文最怕的,就是有人半夜三更来敲他的门,这会让他以为是阿菲回来了。虽然阿菲此时就站在他的身边。
门铃持续地执着地响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文咽了咽口水,他的嗓子很干燥,像着火了一样。
他慢慢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汪飞站在外面,低着头,一只手一直摁在门铃上面。
汪飞还是看到他了,就在刚才那么一瞬,可能是窗帘动了动,可能是别的什么,总之让汪飞注意到了他。
阿文最终还是开了门。汪飞抬起眼盯着他,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会,汪飞不声不响就挤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阿文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瘸一拐进了自己的房间。就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阿文明显地看着他皱起了鼻子。
味道已经那么重了么……
“画果然在你这里。”
阿文跟着他进屋,第一眼就看见他蹲在地上举着那副画。阿文走过去,开了灯。他不喜欢在黑暗中和人相处。他瞥了眼座钟,指针固执地前进着,他拍了拍汪飞的肩膀。
“我们出来说。”
“最好说清楚。”
汪飞盯着他,站起身来。
“你看到几次?”
汪飞开门见山,阿文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继续隐瞒,便全盘托出。
“每次都看见了。不过我想你天天找这个画框,也绝对不是因为想要凭吊什么东西。”
“对。”
“你惯用右手。”
“是。”
“但照片里这个汪飞,是左撇子。”
汪飞沉默了,阿文看见他握起了拳头,跟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看照片,汪飞用左手拿着这些证件,他左手的袖子卷了起来,右手的却很平整。你再看他身旁的汪飞,他却不是左撇子。”
阿文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那天晓彤传给他的照片,递到汪飞的跟前。
“这是汪勇过去的女朋友晓彤给我看的照片。那天她去找你,可惜被陈情挡在了门口。陈情说你不想见人,但是我猜,当时你根本不在家,你去医院拿药了。陈情之所以允许你一个人出门,只是怕你撞上认识你的晓彤。”
汪飞的眉头更紧了。他紧紧地握着手机,双眼死死地盯着里面的人。
“这个人,是汪勇的女朋友?”
“对,她就是晓彤。”
“晓彤……晓彤……”
汪飞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面容稍稍温和下来。
“我总觉得很奇怪,自从醒过来之后,陈情告诉我我是她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接着我就跟着她回了家。
她对我很好,真的非常好,可我不高兴。我一点也不愿接近她,就像中间有什么隔膜一样。那天我收拾房子的时候,看见了这幅画。陈情告诉我,画面里站在右边的那个人是我。和你一样,我很快就发现了左右手的问题。就算我失去了记忆,我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我从来不用左手。我偷偷试着用过一次,可我怎么也拿不好筷子。”
“人是没那么容易忘记过去的事情的……如果忘记了,就会受到惩罚吧。”阿文一顿,笑着抓抓自己的头发,“我去调查过一次,泊车的小弟告诉我,他当时把钥匙交给了汪勇。”阿文停了停,换了个姿势,“醒过来之后……你喝过酒么?”
“没有,陈情说对身体不好,不让我碰。”
“想不想喝一次,证实一件事情?”
“什么?”
阿文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进了卧室。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两件事情。
和阿文的推理一样,活着的这个不是汪飞,而是汪勇。真正的汪飞,早已死在了那天的车祸里面。
汪飞死了,汪勇因为车祸失了忆。陈情因无法承受汪飞已死了的事实,下定决心,要将一个样子的汪勇变成汪飞。
她将汪勇带回家,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她断绝了汪勇和外界的联系。尤其是汪勇过去的女朋友晓彤,更是上了她的黑名单。
汪勇趁陈情出门时去警局报了案,那幅画成了最终的证据。而后来指纹结果显示,汪勇的身份被掉了包。
阿文拿到了保险公司的酬金。他回到那间已经散发出令人无法容忍的味道的房间里,将酬金慢慢装进口袋里。
他已经不能再用这个身份出现了。他走到座钟面前,轻轻地抚摸钟上的指针。泛黄的,金属的,坚硬的,冷冰冰的。
他凑上前,轻轻地亲吻钟面,就像亲吻他的阿菲那样。
而后,他提起包,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警察破门而入。汪勇在报案的时候将阿文家的异样也一起提供了上去。那副画框的背面沾染了奇怪的液体,经过检验,那是人体腐烂后流出的汁液。
警方打开这扇掩盖了恶臭的房门,进了卧室。
他们停在座钟跟前。那钟还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里面渗出一滩奇怪的液体。
新来的小警察在打开座钟之后立刻转过头去拼命地干呕起来。那座钟里面站着一具穿着婚纱的,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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